深秋的池水冰冷刺骨，陆岁被冻醒过来，发现自己正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姿势躺在地上。四肢弯曲，像一只癞□□一样趴着。
周遭很热闹，穿着大红衣裳的丫鬟来来往往，但好像都看不见他，没一个肯搭理他。好像他是死了的，不存在的人。
尽管，他是名正言顺的七皇子。
陆岁花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是一个不慎，掉入了太子府的荷花池。还好池水浅，只齐他的膝盖，就算岸上无人援手搭救，他也能自己爬上去。
只是爬上去这样简单的事情，他却花了整整三个多时辰，才成功，还把自己累得晕厥。对常人而言，只需纵身一跃，他却这样费力。
他是天生的病秧子，是月见国最小的皇子，是容颜绝艳的玉面公子，是心肠歹毒臭名昭著的恶人。
月见国的很多人提到陆岁，都会露出相当矛盾的表情，既不想让他活着，又舍不得他死。所以大都抱着听天由命的态度，且看老天能让他活到几时。
陆岁这天独身一人来太子府，是要来喝太子喜酒的。
只是他爬上岸耽搁了三个时辰，新人早就拜完堂了。太子陆沉梢站在酒席上敬酒，一身红衣似火，看见浑身湿透站在门框外的陆岁时，浑身一僵。
陆岁却旁若无人地朝他走过来，身后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扬唇笑了一笑：“三哥，你今日大婚，我来不及备礼。你说你要什么，我立即回去让暗卫帮你取来，是要兵部尚书的一对招子，还是户部尚书的一只胳膊，或者是……”
“阿岁！”陆沉梢打断他恐怖的言辞。
陆岁却笑得开心，说：“这样的礼物不好吗？哪些人跟你作对，我就把他们都砍了。”
“闭嘴！”
陆沉梢一声怒喝。敢这么吼陆岁的人，全天下不超过三个，陆沉梢就是其中之一。
陆沉梢一把拽过陆岁，为防他继续出言不逊，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把人拖出了设宴的厅堂。
两人来到了太子府上僻静的竹园中。
陆沉梢脸色不太好，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岁的单衣湿透了，黏在身上，寒意渗透到骨子里去。声音忽而低了，他说：“三哥，要是在你以前，你第一句话肯定是问我衣服怎么湿了，冷不冷，哄着我赶紧回房换衣服……可现在，却变了……”
陆沉梢眸中一暗。
陆岁又说：“你不要我的贺礼，那我能向你要一份礼物吗？”
陆沉梢不解：“你要什么？”
陆岁突然解下腰间的匕首，狠狠往陆沉梢胸口一扎。只是他再狠，终归只有那么一点儿力道，连个孩子也不如。
他语气狠厉：“我要剜你胸口的一块肉。”
陆沉梢只被划破了喜袍和一层浅薄的皮肤，细小的血珠冒出来，染着红色的衣，却是丝毫看不出来。
陆岁的头抵在陆沉梢的胸膛上，声音越来越低：“三哥，你不是答应了母妃，要照顾我一生一世吗？”
“你怎么能不管我了呢……皇位真的就那么重要吗？”他晦涩的声音终于变作了细小的哀泣，眼泪扑簌落下。
陆岁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抱着陆沉梢痛哭起来。只是他气息太急太匆促，没哭几声，就再次昏了过去。
陆沉梢抱着怀里冰冷的人，眼中似要滴出血来。
贰隐患
陆岁自那日后大病了一场，外边几度传闻他其实已经不在了。
但在来年开春，天气暖和时，他膝上盖了厚厚的毯子，坐在轮椅上，去坤宁宫给皇太后请安了。
冯氏年近六十，坐在殿上，慈眉善目，似一尊活菩萨。看见陆岁来了，她连忙招招手：“小岁，快到皇奶奶这儿来，好久没见到你了。”
陆岁过去，一脸乖巧。祖孙两人把戏演得十足。
陆岁看到一旁先到的陆沉梢和他的太子妃，笑容愈加美好灿烂，只是他精神不好，唇色惨白。
“好巧，三哥和三嫂也在啊……”
他眉目均可如画，天仙般的人物，即便孱弱，也轻易就叫旁的人失了光华。容貌尚佳，又精心打扮过了的太子妃，映衬之下，竟成毫不起眼的角色。
陆沉梢也朝他一笑，却十分牵强。
月见国外戚掌权，冯太后垂帘听政三十年有余。陆沉梢娶的太子妃云苓，是皇太后冯氏那一脉沾亲带故的人。
朝野上下都看得出来，陆沉梢为了保住太子之位，在竭力地讨好冯氏。
当年立陆沉梢为太子，也是冯氏钦点的。陆沉梢的生母叫容妃，是宫女出身。而陆岁的母妃生他时难产，已不在人世，陆岁自幼被抱去由容妃抚养。陆沉梢和陆岁两人一起长大，是七位皇子中势力最弱的两个。
冯氏选太子，为了减少以后的威胁，自然从他们当中挑。
陆岁打小体弱多病，还能活多久都说不定，死了太子还得再立，太麻烦。剩下的选择便只有陆沉梢。
说起陆沉梢，看上去，就是个容易控制的人。
星眉剑目，骨子里却带着一份软弱。少了帝王的气度和谋略，这一点，他远远不及病秧子陆岁。
冯氏从一开始就在暗中安排了人监视他们，发现慢慢长大，陆沉梢愈发沉闷，万事只会一言不发，默默受着。而陆岁则截然相反，谁欺负了他，他总会要想尽办法十倍百倍地还回去。
比如郡主家的小公子踢了他一脚，他就害小公子摔断了一双腿；宫里的嬷嬷背后说他坏话，第二天起床发现一口牙全没了；逛庙会时有人推了他一把，他把人家在城墙上吊了三日；还有那些把他误当成女子，上前调戏的，最后不知被扔进了哪个乱葬岗……
陆岁的恶行数不胜数，心狠手辣的坏名声也就传出去了。连冯氏有时都心惊，他一个孩子竟能有如此手段，长大之后定会是个不小的威胁。
对比之下，陆沉梢可谓纯良。
也好在，陆沉梢尚能压制住陆岁。陆岁从小只听陆沉梢的话。
但自从陆沉梢成婚之后，有什么东西已经开始悄然改变。
叁夜火
陆沉梢和云苓请过安后，就被冯氏打发走了。而陆岁被留下用药膳，似乎真乃因为他是最年幼的孩子，体弱多病，便被长辈更加疼爱一些。
桌案上的参汤冒着冉冉的热气。
陆岁端起汤盅，一勺一勺地喝，露出的一截手腕细得仿佛轻易就会被折断。
“皇奶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呢？”陆岁主动问起。
冯氏说：“听说你前些日子生了大病，现在如何了？”
陆岁答道：“太医说养着就是了，尚且还能拖一段时间。”
冯氏道：“千万别说丧气话，你有你三哥照料着，哪能够不好。”
陆岁面色突变，眼中划过一丝戾气：“这次我在榻上躺了几个月，他一次也没来看过我，说不定是怕被我名声所累，想跟我划清界限呢。”
陆岁的声音有些发颤，反复道：“竟一次也没有。”
他说：“他以前连我患点小伤寒，也紧张得夜不能寐。如今，我就快要病死了，他却不在意了。”
“皇奶奶，你说我该怎么办？”
冯氏心中风起云涌。
陆岁去了坤宁宫的隔天，太子府突然就失火了。火势最大的是太子妃住的院子，云苓差点被烧死。
当时陆岁赶过来，被人搀扶着下了马车，陆沉梢一身黑衣煞神似的站在门口，见到陆岁，不由分说，一巴掌抽过去。
把陆岁打得一个趔趄，直接摔在了地上。
现场霎时寂静无声，两边府上的随从纷纷低头屏息，不敢出声招惹到谁。陆岁自行撑着地面站起来，脸颊高高肿起，五条手指印在雪白透明的肌肤上，清晰可见。
陆岁站稳了说：“三哥，我原本是想来和你道别的。边塞战火重燃，我跟皇奶奶请命了，领军北上。边塞条件艰苦，你也知道……我的身体不比常人，可能去了，就回不来了……”
“那你就别回来了。”陆沉梢说。
陆岁眼睛眯了眯，问：“你说什么？”
陆沉梢一字一句缓慢地说：“那你就别回来了。”
陆岁喉头腥甜，一口血吐了出来。
白衣锦袍溅上了斑驳的红点，他苍白的唇角一抹妖娆，声音冷如冰凌：“你连一句解释都舍不得问我，便认定是我放的火。原来我在你心里，也这样无可救药，坏得彻底。”
他站在晚风中摇摇欲坠，身影单薄，随时都会倒下。
“陆沉梢，我就算是死了，你欠我的，我也会拿回来的……弃之如敝屣，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我。”
天空不知何时开始下雨，陆岁走进雨中，决绝似永远也不会回头。
他身后的陆沉梢，藏在衣袖中的手掌微微发抖，方才刮过陆岁脸颊时冰凉的触感仿佛犹在。他握成拳头，心脏痛得发麻。
肆旧梦沉疴
陆沉梢开始做噩梦，三年不得好眠。
连带着他枕边的云苓，也快被折磨疯了。每日睡意正浓，陆沉梢却突然惊醒坐起，或是狠狠掐住她的胳膊摇晃，嘴里神叨叨地念着：“阿岁，阿岁，三哥对不起你，三哥不该让你走的……”
云苓好几次差点被折腾死，忍着心里的恐惧和厌恶，还要去安慰陆沉梢：“殿下，可是梦到了什么？”
陆沉梢往往要很久才能够从梦魇中逃脱出来，双手捂住眼睛，嗓音破碎：“我梦见阿岁死了，他的魂魄来找我了。”
陆岁走了已快三年，杳无音信，陆沉梢得不到他的半点消息。
只有冯氏的探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飞鸽传书给坤宁宫，多半是“病重”“七日卧床不起”这样的字眼。
而陆岁不知在陆沉梢身上施了什么法，人走了，却让他日夜不得安宁。
后来越发严重，陆沉梢总是摇醒云苓，阴森森地说：“苓儿，我觉得，床头好像有人在看着我们……模样好像是阿岁……”
云苓听多了这样的话，心里惶恐，有一日半梦半醒见竟真的好似看见一双眼睛在床头望着他们，那分明是陆岁漂亮的双眸。
云苓一声尖叫，终于崩溃，赶去坤宁宫向冯氏诉苦：“太子如今跟疯魔了似的，每日念着陆岁的名字被惊醒，还跑去佛堂抄经诵法，根本无心朝政，您送来让他批阅的奏折全堆在了书房里没动……皇奶奶，这日子我真是过不下去了，我快受不了了……”
同时受不了了的，还有陆沉梢。长年累月的失眠让他形容枯槁，气色灰蒙，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
太子府上下被一种阴沉的气氛笼罩着，无一丝生机。陆岁就算走了，却无时无刻不在报复。
这一年，冯氏废黜皇帝，扶陆沉梢登基上位。
陆沉梢在冯氏心里，已是无用的废人，如同傀儡容易□□控。同年，宫中传出陆沉梢疯了的消息。
他已不再上早朝，移居养心殿，不见外人。只是太医建议，他得多活络筋骨，每日最好花几个时辰习习武，他只在一排武将中挑了个不起眼的小兵。
冯氏安插在他身边的人手渐渐撤走，不再费心费力监视他这样一个废人。
养心殿冷冷清清，陆沉梢孤单一人，常常在榻上醉卧一宿，梦到陆岁。往昔记忆，一遍一遍在脑海中重现。
那大概是陆沉梢九岁，陆岁六岁那年，一夜大雪纷飞，翌日起床，发现天地间一片银白。陆岁醒来，发现陆沉梢不在暖榻上，扯开嗓子大哭了一场。
哭完了，还是不见陆沉梢回来，就抹干了眼泪，自己笨手笨脚地穿好衣衫出去找他。
路过御花园，陆岁看见宫里的几位皇子和公主在亭子里打闹，正合伙欺负一个孩子，好像是要让她钻狗洞。
陆岁年纪虽小，但在宫中这种事情看多了，也见怪不怪。
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走上前，拍拍大皇子的背，问道：“大皇兄，你有没有看见我三哥？”
陆岁从小就长得漂亮精致，粉雕玉琢的小仙童一般，没有人会不喜欢。
大皇子被他吸引了注意力，暂且饶过了受欺负的孩子，在她身上踹了一脚，道：“丑八怪，快滚！”
而后又笑容满面地转过头来，抱起陆岁，凑到他耳边亲密地说：“你别找了，以后跟着我吧，跟着我比跟着陆沉梢要好多了。反正，他也快没命了……今天跟皇奶奶请安的时候，陆沉梢把茶盏打碎了，被杖打了三十大板……”
陆岁张口一咬，差点咬掉了大皇子一只耳朵。
大皇子惨叫出声，把他狠狠甩出去。陆岁撞到石凳上，额头鲜血直冒，抿着唇，眼神不像一个六岁稚子能有的。
一片混乱中，大皇子被太医们抬走了。其他几位皇子围起来把陆岁打了一顿，也走了。
陆沉梢受完刑回去，发现陆岁不在房中。得到一位好心宫女的提醒，一路找到了御花园。他只见地上蜷缩着一个糯米团子，身上都是脏兮兮的脚印，头埋在臂弯里，血迹都凝固了。
陆沉梢大惊失色，把他抱起来，着急地拍他的脸：“阿岁，阿岁，醒醒……”
陆岁睁开眼睛，看见眼前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抱住陆沉梢就开始号啕大哭：“三哥……”
他在陆沉梢面前喜欢哭，动不动就哭。
不疼的时候哭，疼了，也只会哭得更厉害。
陆沉梢被打了屁股，陆岁伤了额头。那晚他们给对方上药，两人不约而同地说：“我以后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了。”
陆岁甜甜地笑出来。
陆沉梢眸子亮得惊人，问道：“阿岁，以后三哥当皇帝保护你好不好？”
陆岁也笑，软软糯糯的童音：“嗯！以后三哥要当皇帝，保护阿岁。”
陆沉梢从梦中醒来。梦中言犹在耳，只是人已不在他跟前。
过往种种，又如同沉烟消散。
他从小到大舍不得说一句重话的幼弟，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孩子，今生相依为命的手足，如今不在他跟前。
塞外黄沙漫天，陆岁或许正风餐露宿，独自面对蛮夷的千军万马。
陆沉梢每每想到这里，如有凌迟之痛，千刀万剐。他看着高几上的沙漏，细算着时间，心想快了。
就快了。
阿岁，你再等等三哥。
伍兵变
四月清明过后，天色大好，每日晴空万里，连带着冯氏的心情也不错。
边塞快马加鞭传来消息，和蛮夷的战事已经快要接近尾声了。再过两三个月，大军即可班师回朝。至于陆岁，虽在军中，但毫无威信，成不了气候。
冯氏今年十分得意，把一切都掌握在了手心里，不管是陆沉梢还是陆岁，不管是朝内还是塞外，所有隐患都已消除。
她守在宫中大半生，只手遮天，也不敢离开这座深宫，总有诸多的顾忌。
如今却敢了。她要去庵山的观音庙还愿，散心。
陆沉梢也难得从养心殿中出来了。
他关在屋内，多日不见阳光，开门的那一瞬，明媚的天光悉数映照在他脸上，透出冷玉似的白。
陆沉梢一身黑衣，连同百官，一起前去恭送冯氏。
冯氏看着那死气沉沉的黑，顿时有些扫兴，但也难得宽容地没说什么。坐在八抬大轿内，带着军队，浩浩荡荡地往庵山去。
宫门重新合上。
陆沉梢讳莫如深地笑了一笑。
酉时。天色将暗，陆沉梢颁布圣旨，召集朝中几位重臣去御花园赏月。
戌时。大家喝酒尽兴，陆沉梢在主座上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众爱卿跟着我皇奶奶混得可还好？”
大臣们霎时吓得酒都醒了，有几个醉得太厉害，没听见这话，被同僚拖着，一并跪在了地上，心底却没有多害怕。陆沉梢这个时候发难，在他们看来，威慑力不够。等到御花园被侍卫包围起来，大臣们才知道恐怕要变天了。
亥时。庵山观音庙。
冯氏赶了一天路，才坐下歇脚，庙外喧嚣四起，火光冲天。冯氏刚想喊救驾，脖子上已经架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剑。
冯氏带了两路人马，一队驻守在山脚下，一队守在寺庙内外。她怎么也想不通，哪里能有人可以杀上来。
退一万步讲，陆沉梢在宫内，能掌控的也仅仅只是皇城中的局势。庵山这边，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冯氏突然想到一个人。ＨttpＳ://ＷＷＷ.hＬχＳ㈨.ＣōΜ/
——陆岁！
陆后着
那一夜庵山血流成河，天亮之后，月见国中局势大变，外戚掌权的局面一去不复返。历史上称为庵山之变。
冯氏被秘密押送回宫，软禁在一座荒凉的祠堂里。
陆沉梢去见她时，她头发花白，端坐在草蒲上，手持一串佛珠，像个普通的老人家，不再是当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皇太后。
“沉梢，皇奶奶想了一夜，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庵山的军队原来不是你的，你在皇城分身乏术，那便只能是小岁的。探子来报，说边塞大军再等两三月即可班师回朝，看来这消息是错的……”
不用等到两三月后，边关战士已经回来了！攻下庵山的，就是他们。
“探子说，小岁在那边毫无作为，看来也是错的。他那孩子，天生是来运筹帷幄搅弄风云的。但是皇奶奶没想明白，你那样伤他，他怎么还会帮你？”
陆沉梢说：“我和他，从来没有变过。”
冯氏双眸瞪大。
陆沉梢意有所指：“从我娶亲开始，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演给你看的，皇奶奶。”连太子府的那场火，都是陆沉梢亲手放的。
冯氏沉思半晌，幡然醒悟，神色无比颓然。
这兄弟两人装作不和，装作反目成仇，一个一气之下远赴边塞，收拢散落的兵权。一个被当成傀儡，登上皇位，却暗中操控一切。
陆沉梢说：“我和阿岁，从不曾离心。”
冯氏问道：“既然昨晚攻下庵山的是边塞大军，为何指挥的人却不是小岁？”
陆沉梢这时也不再隐瞒，道：“他体弱，跟不上行军的队伍，派副将带领人马先行赶来庵山。”陆沉梢连语气都柔和一份：“他已经回程的路上了。”
来往的书信上，陆岁是这么跟他交代的。
昏暗的祠堂中沉香缭绕，冯氏突然大笑：“沉梢，你错了！他不会回来了！”
陆沉梢眉头一紧。
冯氏眼中迸发出恶毒的光，好似自己才是那个最后一击，反败为胜的人。
她紧紧凝视着陆沉梢，缓慢道：“我一早派了人马在路上，无论小岁几时启程，都会让他回不来……”
“我一直知道他是个隐患，从未想过要饶他……”
“如今军队先到了皇城，他一人落在后面，身边人手必然不够。江湖上百来号杀手要刺杀他，简直易如反掌……”
冯氏欣赏着陆沉梢万念俱灰的神情，欣然道：“沉梢，你跟皇奶奶说说看，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们俩究竟是谁赢了？”
柒相见
陆沉梢朝着西北方向，策马而去，谁也拦不住。他已经七天没有收到陆岁的消息了。没有飞鸽传书，没有半点音信。
为了做戏给冯氏看，他曾经对他说，那你就别回来了。
即便是假话，是违心说的，陆沉梢每次回想起来，仍万箭穿心。更何况，他还打了他一巴掌。
难道如今一语成谶？
陆沉梢曾经说他要当皇帝，于是陆岁和他谋划了一切，誓死要把冯氏赶下台。
他在佛坛抄经，抄的全是藏头句，同千里之外的陆岁出谋划策，商议破敌之道；他在养心殿习武，前来授课的不起眼的小兵，曾是五十万禁军统领；每日去见他的太医，其实是宰相的义子……
陆沉梢韬光养晦十余载，装出软弱无能的样子，在背后算计这一切，是为了当皇帝。
可陆沉梢要当皇帝的初衷，只是为了保护陆岁而已。
到头来，他却失去他。
陆沉梢跑了几天几夜，马累死了，他孑然一身，恍恍惚惚，不知自己到了哪里。
官道旁有人说话的声音，他向前走了一段路，发现有一个茶寮，来往的不少旅客在那处歇脚。
小二见陆沉梢站在路边不动，大声招呼他：“客官，来这儿喝碗水解解渴啊…
叁夜火
陆沉梢和云苓请过安后，就被冯氏打发走了。而陆岁被留下用药膳，似乎真乃因为他是最年幼的孩子，体弱多病，便被长辈更加疼爱一些。
桌案上的参汤冒着冉冉的热气。
陆岁端起汤盅，一勺一勺地喝，露出的一截手腕细得仿佛轻易就会被折断。
“皇奶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呢？”陆岁主动问起。
冯氏说：“听说你前些日子生了大病，现在如何了？”
陆岁答道：“太医说养着就是了，尚且还能拖一段时间。”
冯氏道：“千万别说丧气话，你有你三哥照料着，哪能够不好。”
陆岁面色突变，眼中划过一丝戾气：“这次我在榻上躺了几个月，他一次也没来看过我，说不定是怕被我名声所累，想跟我划清界限呢。”
陆岁的声音有些发颤，反复道：“竟一次也没有。”
他说：“他以前连我患点小伤寒，也紧张得夜不能寐。如今，我就快要病死了，他却不在意了。”
“皇奶奶，你说我该怎么办？”
冯氏心中风起云涌。
陆岁去了坤宁宫的隔天，太子府突然就失火了。火势最大的是太子妃住的院子，云苓差点被烧死。
当时陆岁赶过来，被人搀扶着下了马车，陆沉梢一身黑衣煞神似的站在门口，见到陆岁，不由分说，一巴掌抽过去。
把陆岁打得一个趔趄，直接摔在了地上。
现场霎时寂静无声，两边府上的随从纷纷低头屏息，不敢出声招惹到谁。陆岁自行撑着地面站起来，脸颊高高肿起，五条手指印在雪白透明的肌肤上，清晰可见。
陆岁站稳了说：“三哥，我原本是想来和你道别的。边塞战火重燃，我跟皇奶奶请命了，领军北上。边塞条件艰苦，你也知道……我的身体不比常人，可能去了，就回不来了……”
“那你就别回来了。”陆沉梢说。
陆岁眼睛眯了眯，问：“你说什么？”
陆沉梢一字一句缓慢地说：“那你就别回来了。”
陆岁喉头腥甜，一口血吐了出来。
白衣锦袍溅上了斑驳的红点，他苍白的唇角一抹妖娆，声音冷如冰凌：“你连一句解释都舍不得问我，便认定是我放的火。原来我在你心里，也这样无可救药，坏得彻底。”
他站在晚风中摇摇欲坠，身影单薄，随时都会倒下。
“陆沉梢，我就算是死了，你欠我的，我也会拿回来的……弃之如敝屣，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我。”
天空不知何时开始下雨，陆岁走进雨中，决绝似永远也不会回头。
他身后的陆沉梢，藏在衣袖中的手掌微微发抖，方才刮过陆岁脸颊时冰凉的触感仿佛犹在。他握成拳头，心脏痛得发麻。
肆旧梦沉疴
陆沉梢开始做噩梦，三年不得好眠。
连带着他枕边的云苓，也快被折磨疯了。每日睡意正浓，陆沉梢却突然惊醒坐起，或是狠狠掐住她的胳膊摇晃，嘴里神叨叨地念着：“阿岁，阿岁，三哥对不起你，三哥不该让你走的……”
云苓好几次差点被折腾死，忍着心里的恐惧和厌恶，还要去安慰陆沉梢：“殿下，可是梦到了什么？”
陆沉梢往往要很久才能够从梦魇中逃脱出来，双手捂住眼睛，嗓音破碎：“我梦见阿岁死了，他的魂魄来找我了。”
陆岁走了已快三年，杳无音信，陆沉梢得不到他的半点消息。
只有冯氏的探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飞鸽传书给坤宁宫，多半是“病重”“七日卧床不起”这样的字眼。
而陆岁不知在陆沉梢身上施了什么法，人走了，却让他日夜不得安宁。
后来越发严重，陆沉梢总是摇醒云苓，阴森森地说：“苓儿，我觉得，床头好像有人在看着我们……模样好像是阿岁……”
云苓听多了这样的话，心里惶恐，有一日半梦半醒见竟真的好似看见一双眼睛在床头望着他们，那分明是陆岁漂亮的双眸。
云苓一声尖叫，终于崩溃，赶去坤宁宫向冯氏诉苦：“太子如今跟疯魔了似的，每日念着陆岁的名字被惊醒，还跑去佛堂抄经诵法，根本无心朝政，您送来让他批阅的奏折全堆在了书房里没动……皇奶奶，这日子我真是过不下去了，我快受不了了……”
同时受不了了的，还有陆沉梢。长年累月的失眠让他形容枯槁，气色灰蒙，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
太子府上下被一种阴沉的气氛笼罩着，无一丝生机。陆岁就算走了，却无时无刻不在报复。
这一年，冯氏废黜皇帝，扶陆沉梢登基上位。
陆沉梢在冯氏心里，已是无用的废人，如同傀儡容易□□控。同年，宫中传出陆沉梢疯了的消息。
他已不再上早朝，移居养心殿，不见外人。只是太医建议，他得多活络筋骨，每日最好花几个时辰习习武，他只在一排武将中挑了个不起眼的小兵。
冯氏安插在他身边的人手渐渐撤走，不再费心费力监视他这样一个废人。
养心殿冷冷清清，陆沉梢孤单一人，常常在榻上醉卧一宿，梦到陆岁。往昔记忆，一遍一遍在脑海中重现。
那大概是陆沉梢九岁，陆岁六岁那年，一夜大雪纷飞，翌日起床，发现天地间一片银白。陆岁醒来，发现陆沉梢不在暖榻上，扯开嗓子大哭了一场。
哭完了，还是不见陆沉梢回来，就抹干了眼泪，自己笨手笨脚地穿好衣衫出去找他。
路过御花园，陆岁看见宫里的几位皇子和公主在亭子里打闹，正合伙欺负一个孩子，好像是要让她钻狗洞。
陆岁年纪虽小，但在宫中这种事情看多了，也见怪不怪。
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走上前，拍拍大皇子的背，问道：“大皇兄，你有没有看见我三哥？”
陆岁从小就长得漂亮精致，粉雕玉琢的小仙童一般，没有人会不喜欢。
大皇子被他吸引了注意力，暂且饶过了受欺负的孩子，在她身上踹了一脚，道：“丑八怪，快滚！”
而后又笑容满面地转过头来，抱起陆岁，凑到他耳边亲密地说：“你别找了，以后跟着我吧，跟着我比跟着陆沉梢要好多了。反正，他也快没命了……今天跟皇奶奶请安的时候，陆沉梢把茶盏打碎了，被杖打了三十大板……”
陆岁张口一咬，差点咬掉了大皇子一只耳朵。
大皇子惨叫出声，把他狠狠甩出去。陆岁撞到石凳上，额头鲜血直冒，抿着唇，眼神不像一个六岁稚子能有的。
一片混乱中，大皇子被太医们抬走了。其他几位皇子围起来把陆岁打了一顿，也走了。
陆沉梢受完刑回去，发现陆岁不在房中。得到一位好心宫女的提醒，一路找到了御花园。他只见地上蜷缩着一个糯米团子，身上都是脏兮兮的脚印，头埋在臂弯里，血迹都凝固了。
陆沉梢大惊失色，把他抱起来，着急地拍他的脸：“阿岁，阿岁，醒醒……”
陆岁睁开眼睛，看见眼前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抱住陆沉梢就开始号啕大哭：“三哥……”
他在陆沉梢面前喜欢哭，动不动就哭。
不疼的时候哭，疼了，也只会哭得更厉害。
陆沉梢被打了屁股，陆岁伤了额头。那晚他们给对方上药，两人不约而同地说：“我以后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了。”
陆岁甜甜地笑出来。
陆沉梢眸子亮得惊人，问道：“阿岁，以后三哥当皇帝保护你好不好？”
陆岁也笑，软软糯糯的童音：“嗯！以后三哥要当皇帝，保护阿岁。”
陆沉梢从梦中醒来。梦中言犹在耳，只是人已不在他跟前。
过往种种，又如同沉烟消散。
他从小到大舍不得说一句重话的幼弟，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孩子，今生相依为命的手足，如今不在他跟前。
塞外黄沙漫天，陆岁或许正风餐露宿，独自面对蛮夷的千军万马。
陆沉梢每每想到这里，如有凌迟之痛，千刀万剐。他看着高几上的沙漏，细算着时间，心想快了。
就快了。
阿岁，你再等等三哥。
伍兵变
四月清明过后，天色大好，每日晴空万里，连带着冯氏的心情也不错。
边塞快马加鞭传来消息，和蛮夷的战事已经快要接近尾声了。再过两三个月，大军即可班师回朝。至于陆岁，虽在军中，但毫无威信，成不了气候。
冯氏今年十分得意，把一切都掌握在了手心里，不管是陆沉梢还是陆岁，不管是朝内还是塞外，所有隐患都已消除。
她守在宫中大半生，只手遮天，也不敢离开这座深宫，总有诸多的顾忌。
如今却敢了。她要去庵山的观音庙还愿，散心。
陆沉梢也难得从养心殿中出来了。
他关在屋内，多日不见阳光，开门的那一瞬，明媚的天光悉数映照在他脸上，透出冷玉似的白。
陆沉梢一身黑衣，连同百官，一起前去恭送冯氏。
冯氏看着那死气沉沉的黑，顿时有些扫兴，但也难得宽容地没说什么。坐在八抬大轿内，带着军队，浩浩荡荡地往庵山去。
宫门重新合上。
陆沉梢讳莫如深地笑了一笑。
酉时。天色将暗，陆沉梢颁布圣旨，召集朝中几位重臣去御花园赏月。
戌时。大家喝酒尽兴，陆沉梢在主座上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众爱卿跟着我皇奶奶混得可还好？”
大臣们霎时吓得酒都醒了，有几个醉得太厉害，没听见这话，被同僚拖着，一并跪在了地上，心底却没有多害怕。陆沉梢这个时候发难，在他们看来，威慑力不够。等到御花园被侍卫包围起来，大臣们才知道恐怕要变天了。
亥时。庵山观音庙。
冯氏赶了一天路，才坐下歇脚，庙外喧嚣四起，火光冲天。冯氏刚想喊救驾，脖子上已经架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剑。
冯氏带了两路人马，一队驻守在山脚下，一队守在寺庙内外。她怎么也想不通，哪里能有人可以杀上来。
退一万步讲，陆沉梢在宫内，能掌控的也仅仅只是皇城中的局势。庵山这边，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冯氏突然想到一个人。
——陆岁！
陆后着
那一夜庵山血流成河，天亮之后，月见国中局势大变，外戚掌权的局面一去不复返。历史上称为庵山之变。
冯氏被秘密押送回宫，软禁在一座荒凉的祠堂里。
陆沉梢去见她时，她头发花白，端坐在草蒲上，手持一串佛珠，像个普通的老人家，不再是当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皇太后。
“沉梢，皇奶奶想了一夜，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庵山的军队原来不是你的，你在皇城分身乏术，那便只能是小岁的。探子来报，说边塞大军再等两三月即可班师回朝，看来这消息是错的……”
不用等到两三月后，边关战士已经回来了！攻下庵山的，就是他们。
“探子说，小岁在那边毫无作为，看来也是错的。他那孩子，天生是来运筹帷幄搅弄风云的。但是皇奶奶没想明白，你那样伤他，他怎么还会帮你？”
陆沉梢说：“我和他，从来没有变过。”
冯氏双眸瞪大。
陆沉梢意有所指：“从我娶亲开始，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演给你看的，皇奶奶。”连太子府的那场火，都是陆沉梢亲手放的。
冯氏沉思半晌，幡然醒悟，神色无比颓然。
这兄弟两人装作不和，装作反目成仇，一个一气之下远赴边塞，收拢散落的兵权。一个被当成傀儡，登上皇位，却暗中操控一切。
陆沉梢说：“我和阿岁，从不曾离心。”
冯氏问道：“既然昨晚攻下庵山的是边塞大军，为何指挥的人却不是小岁？”
陆沉梢这时也不再隐瞒，道：“他体弱，跟不上行军的队伍，派副将带领人马先行赶来庵山。”陆沉梢连语气都柔和一份：“他已经回程的路上了。”
来往的书信上，陆岁是这么跟他交代的。
昏暗的祠堂中沉香缭绕，冯氏突然大笑：“沉梢，你错了！他不会回来了！”
陆沉梢眉头一紧。
冯氏眼中迸发出恶毒的光，好似自己才是那个最后一击，反败为胜的人。
她紧紧凝视着陆沉梢，缓慢道：“我一早派了人马在路上，无论小岁几时启程，都会让他回不来……”
“我一直知道他是个隐患，从未想过要饶他……”
“如今军队先到了皇城，他一人落在后面，身边人手必然不够。江湖上百来号杀手要刺杀他，简直易如反掌……”
冯氏欣赏着陆沉梢万念俱灰的神情，欣然道：“沉梢，你跟皇奶奶说说看，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们俩究竟是谁赢了？”
柒相见
陆沉梢朝着西北方向，策马而去，谁也拦不住。他已经七天没有收到陆岁的消息了。没有飞鸽传书，没有半点音信。
为了做戏给冯氏看，他曾经对他说，那你就别回来了。
即便是假话，是违心说的，陆沉梢每次回想起来，仍万箭穿心。更何况，他还打了他一巴掌。
难道如今一语成谶？
陆沉梢曾经说他要当皇帝，于是陆岁和他谋划了一切，誓死要把冯氏赶下台。
他在佛坛抄经，抄的全是藏头句，同千里之外的陆岁出谋划策，商议破敌之道；他在养心殿习武，前来授课的不起眼的小兵，曾是五十万禁军统领；每日去见他的太医，其实是宰相的义子……
陆沉梢韬光养晦十余载，装出软弱无能的样子，在背后算计这一切，是为了当皇帝。
可陆沉梢要当皇帝的初衷，只是为了保护陆岁而已。
到头来，他却失去他。
陆沉梢跑了几天几夜，马累死了，他孑然一身，恍恍惚惚，不知自己到了哪里。
官道旁有人说话的声音，他向前走了一段路，发现有一个茶寮，来往的不少旅客在那处歇脚。
小二见陆沉梢站在路边不动，大声招呼他：“客官，来这儿喝碗水解解渴啊……”
陆沉梢挪步过去，正准备在茶棚里坐下，店子里间传来几声木轮咯吱滚动的声音，还有一个少年人清脆的嗓音：“小二，结账。”
陆沉梢身形狠狠一晃，艰难地扭头望去，轮椅上的少年眉目如画。他也看见了他，先是一怔，随后缓缓笑开：“三哥——”
陆沉梢站在离陆岁两米远的地方，停住了，不再往前。视线落在轮椅上，沉声问道：“阿岁，你身体好吗？”
陆岁笑道：“只是容易倦，我坐着轮椅舒服些。”
陆沉梢又问：“可有受伤？”
陆岁摇头道：“没有。”
他眨着眼睛，长睫如蝶翼，笑时起涟漪，反问道：“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三哥，你站过来一点。”
陆沉梢问：“你是真的吗？”
陆岁道：“是真的。三哥，我是阿岁。”
陆沉梢几步冲过去，蹲下来与少年齐高，倾身抱住他，脸埋在他的发间。良久，不肯抬起来。
陆岁听到了他喉间隐忍而压抑的颤音，哑声笑着打趣道：“三哥，你怎么哭了？”
“莫不是冯氏又欺负你了？我帮你去报仇，好不好？”
陆沉梢声音发抖：“她说，你死了，我不信，就来找你。”
陆岁抱着比自己大三岁的哥哥，看他此刻脆弱得像个孩子，伤心得不能自已，轻声安慰他。
“是云苓……”
“三哥，是云苓帮了我。”
捌花灯璀璨
她叫云苓，冯云苓。曾是太子妃，却喜欢上了一个遥不可及的人。
那人叫陆岁，是画中仙，是浮云山巅的雪。她即便心有所慕，也从不敢肖想得到他。
她是他当年在御花园中，从大皇子脚下救出的丑八怪。
他救她只是无心，连看都没有多看她一眼，自然也不会记得这段小插曲。可偏生她多情，记住了他的声音，记住了他的容貌。
一记就是许多年。
后来冯氏问她，愿不愿意嫁给太子陆沉梢，她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她心想，嫁给了与他最亲近的三哥，是否也算离他更近了一点呢？
新婚翌日，她和陆沉梢一起去坤宁宫请安，陆岁随后也到了。席上，陆沉梢目不转睛地看着陆岁，她悄悄看的，也是陆岁。
她是冯氏派去监视太子的，慢慢得到信任，成为冯氏的左膀右臂。得知冯氏要刺杀陆岁，她义无反顾地把这个消息送给了陆岁。让他回程时改道，躲过一劫。
但陆岁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帮他。
他更不会知道，她喜欢他，喜欢了一辈子。
云苓向陆沉梢求了一纸休书后，四处游历。再回皇城，已是两年之后。恰好赶上一年一度的花灯节，城中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四处火树银花，在河堤上放花灯的人更是多不胜数。云苓一个转身，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穿白衣的少年，一只手去解身上狐裘的锁扣，一只手持着盏小小的红色莲花灯，朝旁边的人抱怨：“三哥，天气好热。”
旁边的人立即制止他，把他裹得更加严实：“不准减衣。”
“那我去喝冰镇莲子汤。”
“不准。”
“那我去河里洗冷水澡好了！”
“不准！”
少年嚣张地笑起来，踮着脚凑上去，不知同人说了几句什么，轻易化解了对方的怒火，换来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阿岁，你啊……”
两人的声音渐渐飘远，身影淹没在人海中，消失不见。
云苓收回目光，头顶的镰月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花灯顺水而下，璀璨的火光，一路蜿蜒流向远方。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倾城雪的你似星辰
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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