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啰小说网>肉文辣文>[七五]桃花酒>第 513 章 第一一八回 斗天命,观音目下剑不出
  “……”原无平面无表情地盯了他半晌。

  蹄声笃笃扬飞尘,西边道前快马近。

  那疾奔神驹好似踩着人心头,响声逼人。

  原无平一言不发地转过头,敷粉般的白面沉在逆光里,如艳色娇花垂了头,平日里的乖戾尖刺一并蔫了,却瞧不出丝毫心绪,“迟便迟了。”他平静地说,“来日方长,难保你瞧腻了这山水,或见山水不为人留……你若改主意了,苏州尽可来寻。”言罢,他飞身而去,半道听着狸花猫喵喵叫着追来。

  原无平反手一捞,逮着那狸花猫,又仿佛没忍住,在这空隙里深深看了一眼展昭,再无逗留。

  几乎是同时,两匹骏马先后在展昭面前急停。

  沈嫮单手拽紧了马缰绳,马前蹄高高扬起,再落下时,便露出了她燕妒莺惭、月里嫦娥的冷淡面容。她坐于马上,也无久不见的生疏,听展昭招呼“白大夫人”,只颔首致意,不提它言,先远远望着原无平远去的背影,有些疑惑,“朋友?”

  见原无平当真离去,展昭心下亦是松了口气,“常州相识的江湖客。”

  白大夫人当真来得及时,这一打断,方给了他些时间理清思绪。

  本是为卖药郎出的城,这东插一手吴文渺、西插一脚原无平,正事都快忘了个干净。也不知白玉堂那头独闯沧海山庄密道,这会儿是何境况。再你一言我一语、没话找话地纠缠下去,便是他能敷衍,也实在耽搁时间。虽说前往西郊徐家村,也不必瞒着原无平,只怕不好办事。

  托幕后之人的福,如今不说满江湖,至少江南一带的江湖人大多知晓展昭之父化名詹云,于二十七年前杀害叶瑾轩,而展昭又取其子叶观澜的性命——展昭和江左叶府算是结了仇。虽说叶家子弟众多,有一半又是父辈旧事,是不是“死仇”还得叶家自个儿说了算,但展昭人在苏州,寻那城西郊外的卖药郎问话打探叶家,也是寻常。且这两日他与白玉堂的踪迹称不上隐秘,有心自能留意到白玉堂到处询问叶家之事,眼前的原无平多半对他二人的动向心知肚明。

  他此番又带上了白云瑞,因其年幼,须得照料,不放心带小孩儿独留宅中或出入险地之余,一则如白玉堂所言,借寻医问诊套话,有松懈药郎心防之意;二则多少迷惑旁人,不似出城办正事之举。

  而原无平倘使跟来,只怕话没打听到,人先给原无平一身邪戾吓跑了。

  原无平此人……邪气妖异,有些恶霸习气,行事作风好似没个章法可言,实在不好相与。若当是白玉堂那般气盛之中犹有缜密心思与是非分寸,收与放皆在心中,总有几分理能讲,展昭心中有数。但许是交情尚浅、来往不过几面,展昭便是突兀得了几句好言,都不能料定这人心思。

  哪儿踩着雷,他恐是能当即抽刀斩人。当真喜怒无常,没有道理。

  他倒是先前胡想了,人活于世自是各个不同。

  哪有第二个白玉堂。

  展昭轻飘的思绪刚落到这上头,许是这当头碰上了沈嫮,他无端端地从乱糟糟的思绪里想着了秦苏苏。自然而然的,念起蜀地初会秦苏苏时,他扮作白玉堂的模样形神皆似,却又有不同……展昭本是叹声而笑,忽而一愣,一缕思绪从中飘闪而过,未能捕捉,便叫小孩儿一声欢欢喜喜的“伯母”打断了。

  起先他与沈嫮寒暄几语,白云瑞已然扬着脖子循声认出了沈嫮,当即喜笑颜开,“伯母!”大抵是久别多生思,有了伯母立马忘了爹,小孩儿松开展昭的衣袖,转头就伸着手去扒那高头大马,这胆肥的小魔王从来不怕惊马伤人。

  沈嫮低手一摆袖,单臂轻易将小孩儿托上了马,缄默半晌道:“重了。”

  “……”展昭眨眨眼,一时心虚答不上话。想着两月来排去路上奔波,他与白玉堂多顾不上小孩儿,只能任白云瑞敞开肚皮吃,没从白团子吃成小白胖子已经实属不易。

  小孩儿没听出话中可有埋怨,只坐在马上不安分地挥舞胳膊,和沈嫮叽叽咕咕地说些语句不通的话,说来说去都是“爹爹”、“糕糕”和“糖糖”,又混着两个爹,兴奋起来真是胡讲一通。沈嫮也不在意,单手牵着马缰绳,听了几句,便察觉不对之处。她轻手按着白云瑞的后脑勺,似是想问什么,又忍住了,低垂端详展昭的目光愈发微妙。

  倒是阿圆“呀”了一声,在白芸生唤了“展小叔”之后,幽幽冒出一句:“云瑞少爷,你刚喊展公子什么?”

  “爹爹!”白云瑞高声,嗓子软糯、中气十足。

  “……”秋风打叶,众人静默。

  展昭轻咳一声,到底是一言不发。

  白芸生还当白云瑞又是小时候见谁都喊爹的性子上来了,皱着脸迷惑矫正:“云瑞错了,是展小叔。”

  “是爹爹。”白云瑞弗听。

  兄弟久违,竟是拌起嘴来。好在白芸生性子和软,不喜跟小他大半的白云瑞争辩、伤了和气,只说了几回,见展昭都由白云瑞乱喊,遂搭着细眉茫然又委屈地收声了。

  这番闹腾,沈嫮自是回过味来了。这回她又向东望了一眼,原无平的身影拐弯入了林,早不见踪影。沈嫮转过头来,“此人……”她冷色迟疑,眉间微蹙,按说她来迟片刻,又隔着数十丈之远,该是不曾听闻二人所言,然而沈三娘许是天生敏锐,竟垂目展昭直言问道,“于你有意?”

  “……?”展昭怔怔张了张口,愣是良久没挤出一句话来。

  原无平递言来时,他尚且面色平平、寻常以对,这会儿却腾然炸红了双耳。

  “你纵已明言推拒,他非轻易言弃之辈,想必等着机会见缝插针。”沈嫮又道,从容目下窥天机,仿佛她那佛堂里供了多年却从不得信仰的慈悲菩萨,只是话中却带了几许罕见的促狭,“泽琰不看紧些,也不怕人丢了。”

  “不要紧。”展昭总算道。

  若非在太原曾见白大夫人三言两语拆穿秦苏苏的旧事,显露出旧日侠女之色,谁能信这揶揄出自她这神色清淡之人口中。展昭耳尖仍发热,有些不自在地微偏着头,显然明了沈嫮察觉二人之事。也不知白玉堂何时告明,虽是别无遮掩之意,但想着那贼耗子惯爱暗中布置,伺机取笑于他,展昭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然而他目光却没有偏移半寸,望着沈嫮道:“来者自来,往者自往,丢不了。”

  沈嫮微微一愣,不知想着什么,冷然的眉目缓了些,低声微笑:“你莫纵他自负,起了性子,可回不了头。”

  “如此甚好,”展昭坦然道,和煦眉目竟生几分别样的锐利,仿佛三尺青锋、大巧不工,“红尘多变,便教他此生意气、不必回头。”

  沈嫮垂眉而笑,似有胸口大石落下了,再不多问二人私事,只翻身抱着白云瑞下了马,道:“你怎独自在此?”

  “玉堂与我分道行事,往沧海山庄去了。”展昭道。

  “江左叶府?”沈嫮眉头微紧。

  “有何不妥?”展昭心神微提。

  沈嫮收敛了玩笑,将白云瑞交给阿圆。

  不必嘱托,阿圆也知二人要商论正事,便带着两个孩子往官道的树下走。兄弟两月多未见,要说的悄悄话也藏了满腹。小孩儿本就玩性大,白云瑞被两位父亲带着,虽爬上爬下、高起低落,也是欢喜,但时常遇见正事,不得不被拘着性子,听不得、玩不得,好不委屈。展昭想来亦有愧,却不敢叫他独自玩耍,又重蹈覆辙、被人拐去。这会儿可好,阿圆性子跳脱又身负武艺,习得沈氏千斤掌,虽是沈嫮贴身丫鬟,但这些年来与两个孩子交好,惯是能折草变虫、吹叶成曲,花样众多,让小孩儿在这开阔之地跑一跑也丢不得,白云瑞可就撒开了玩。

  沈嫮这才同展昭正色道:“我来前,曾书信泽琰,有一事欲告知你二人,正是为叶家。”

  她望向林中,似是目穿长林直奔那暗暗掀起波澜的沧海山庄,“此事说来不过一二句,只是实属要紧,我心想不可托于纸笔,恐外传不妥。”见展昭颔首静候,沈嫮无声一叹道:“此番我往秦川去,从星渊口中闻知,星瀚此番从家中带走的铁弓铁箭,是一年半载之前,江左叶府的家主叶承岁所托。”

  展昭闻言不由一愣,先恍惚想起昨儿暗访沧海山庄之时,从叶家听来的只言片语——

  那细声细气的中年男人曾提起这么一句:“打的东西还未送来……”

  当时不解其意,莫非指的正是千里之外秦川沈氏……因被沈星瀚离家出走带去、不得及时送货的铁弓铁箭?

  “且不仅如此,”沈嫮神色淡淡,目光却闪动着冷意,念佛多年,她心绪多平淡,今儿却被此事激起恼意,“我已外嫁金华白府,按说不该过问秦川沈氏的家业营生。一副弓箭罢了,叶家来托,又或是旁的英雄豪杰、世家门派重金所求,沈氏接下便是寻常买卖,并无不可。”

  展昭心下一跳,猜着此事非同小可,追问道:“那铁弓铁箭有异?”

  当日从太原官府取回此物,交还沈嫮之前,他与白玉堂皆仔细看过,虽是利器,却是寻常人用不得,巨大且笨重。他与白玉堂也得运足内力,方能开弓。且弓箭之物,光拉开是无用的,又不是万箭齐发、乱箭伤人,若不是个中好手,想叫铁弓发挥一成本事都难。

  单论那铁弓铁箭该是并无独特之处。

  “弓箭无异。”果然,沈嫮摇头,“叶家来托,订造一把铁弓铁箭也无不妥。”

  江左叶府虽没落,但江湖皆知其族中子弟习叶家剑法。此外,叶家儿郎在旧日传闻里不拘一格也是出了名的。如若有意弃剑习鞭,又或刀枪棍棒,甚至改学外家功法、拜师武林,族内均无二话、百般纵容。因是世家,便拜师门外成了少林峨眉的徒子徒孙,也到底是叶家子孙,不似旁的江湖门派规矩甚多,若叛师门还要废其所学,深怕传了功法又被别家拐走。往前数百年,江左叶府兴盛之时,若家中无秘籍,还有为族中子弟学武,到处求取枪法刀谱、又或请刀匠上门打造兵刃的笑谈。

  叶家之风,素来容万般武艺、集众家之长,方才有宗师数代。

  便是今日,沧海山庄的藏书库里也搁着不计其数的秘籍,供族人翻阅学习。外人笑其代代啃老,不见有出众新秀,更别提翻身之日,又有谁能不艳羡这世家底气、不想入门一观。

  因而他叶家儿郎虽大多习剑,但手中若持了一柄刀,或是一张弓,细究也不足为奇。

  “但他不是为族中子弟所造。”沈嫮眉间愈发拧紧,冷淡面容竟浮出几分厉色,“此事,我与二位庶兄探问数次,添之星渊暗中助力,方才得知,这弓虽是叶家去岁定下,却是让沈氏铸成之日,托人转送至边关。”

  “边关?”展昭喃声重复,却是先明白过来沈嫮所恼。

  当年秦川沈氏因“铸兵”牵扯进一桩走货兵刃于外族的通敌叛国大案。若非如此,沈父岂会因牢狱之灾伤了身子骨,一次摔马就伤及要害……沈三娘如何不恨。且如今展昭与白玉堂正在查的可不就是边关走货,更有当年逃脱在外的余党,甚至是幕后黑手。

  可如今掌家之人,竟是不顾十五年前的教训,铸兵买卖又和边关生了牵扯。

  “边关何人手中?”展昭问道。

  “府州折家军,一位姓叶的副将。”沈嫮道。

  “叶副将?”展昭愕然。

  叶小差……?

  他当真是江左叶府之人?!

  “……”

  静默的风掀着二人长发带,从衣袖里钻入又钻出,将二人眉头吹皱。它又翻山过岭、穿林钻石,上至九万里晴空高照,下达埋骨红土狭窄深渊,勾勒那提着刀剑久久相对的两张面庞上,同样紧皱难舒的眉毛。

  “……你的意思是,你,姓叶。”白玉堂的语气难掩惊愕与狐疑,冷冽目光盯着黑暗处的另一张脸。

  一张可以称得上几多熟悉的脸,且前两日才见过。

  此人比他还要高些,年轻,算来比他还小几岁,同样生得瘦削,总绷着一张冷冰冰、似乎不会笑也不会高兴的面孔。而来者正紧蹙着眉头,出招之时所念与白玉堂无二,刚打个照面,见是白玉堂,也满是迟疑和吃惊。

  二人早收了架势,从狭窄的台阶到了底处的平坦地道,他手中的剑没有收入鞘中,被他来回反复的摸着刃处,一时不慎还将自己的指尖伤了。剑非名器,挨了画影几刀,白玉堂虽起初就收了三分力道,有意活捉先他一步闯入叶家密道的人,但挡不住宝刀轻飘又锋锐,连换几招就划出缺口来,险些将剑当场断了。Ηtτρs://WWw.HLXs9.cóm/

  “是。”他低垂着头,好似根本没心思回答白玉堂的问话,只用指尖抚着剑刃上的缺口。那面色恼意难言,好半晌他才在沉默里气冲冲道:“如你所想,你不必暗自猜疑,我姓叶,乃是姑苏叶家人。”

  他顿了顿,指尖重重捏住了剑刃缺口与卷刃处,任是割手滴血也不顾,冷然直言:“当年我因故独自逃家而去,被族人追拿,数月奔波躲藏,途径三星镇观音庙,被少爷收留。”

  “……云静翕知道。”白玉堂道。

  “知道。”

  话音果决利落地坠了尘,年轻的剑客才抬起头,声音低了下去。仿佛在喃声告知眼前人因果,又仿佛独自回忆那段他不愿回首却暗自珍藏的过往,少年的难堪与救赎俱在那睁闭一念之间。他奔过长长的漆黑的密道,在暗无天日、不知岁月轮转的时日里,几乎就要跳崖自绝了之,却在一日冷不丁看见披着大氅、一脸病容的青年人坐在观音庙的石阶上。那人困倦地低着眼帘,摆弄着一枚铜板,悠长的目光好似能穿过铜板的方孔,网罗世间因果。

  他与白玉堂道:“初会之时,他说收留我,但有三个条件。”

  “一戒酒。”青年人竖起一指。

  “你顽疾在身,饮酒恐是比我还要短命。二戒剑,”这个神神叨叨、让人无言以对的青年人微微含着笑,眉眼弯弯,既风雅不群又温柔孤独,好似那孤高之月,独照山河人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又好似杯中寡淡水,怎么尝都不见甘甜,“你可是习叶家剑法?既留下,便在弱冠之前不可出剑罢。”

  “我不会饮酒,也与叶家再无干系,可终生不习剑。”他如此作答。

  “哈哈。”青年人抱着大氅笑了起来,仿佛被孱弱又倔强的少年逗乐了,“不,你得学,但不得出剑。”他高举起手中的铜板对准了灿烂夜空,闭起一只眼去瞧,“叶家心剑独一无二,自幼习其口诀,又有你这般剑术天赋、或能参悟的,不是去参军了,便是……嗯?”青年人用指尖一抛铜板,哭笑不得道,“出家做道士了。”

  话毕,青年人淡得发白的唇中落出叹息:“江左叶府啊……”像是在叹问什么,又像是在遗憾什么。

  而那枚铜板翻滚着落到他面前。

  “叶家宗师绝学,就此断脉,岂不可惜?我有一位朋友,旧日一直想拜访却未来得及……那叶家心剑,他还想再见见呢。”青年人望着月色说,不知在想什么,淡月将青年人含笑的神色照得格外孤寂落寞。

  他呆呆看了一会儿,抓住了铜板,鬼使神差地应声:“好,我学。”

  青年人醒了神,侧头回视,仿佛早有预料少年的答案。

  让少年人又抿着嘴硬邦邦地描补道:“能学到几分就是我的事了,还有三是什么?”

  “你说笑了,这难不成还是我的事?”青年人摸着下巴,端详少年人的眉目,渐渐淡了唇边笑意,“至于三嘛……”不知从他的面上究竟看出了什么,那双可窥天地之间众生命数的眼睛好似很淡,盈着月光,久久注视着他,困惑、迟疑、悲悯……茫然四顾,又似悲似喜地笑了起来,“你的命数真有意思。”他拢着大氅,困倦地轻声叹道:“三戒,救人于雨夜……”

  话未完,青年人冷不丁一头栽倒在石阶前。

  “喂——”

  那时,他尚不知遇上了天下独有的云门神算,不知他神神叨叨所言皆是万人倾囊相求又恶言避之的命数,不知他得了怪病时常陷入不分日夜的昏睡。

  这古怪的病公子家在蜀地,却独自在什么观音庙里静养。是什么病、不知,是什么人、不知。钱财倒是从不短缺,逢年过节还会有人来送礼问候,可见不是什么穷困潦倒、无人闻问的山野之人。可他一年到头不吃药不念佛,平生所好仿佛只是摆弄几枚铜板,又或是坐在冷夜里一遍又一遍地观星,当然更多的时候在昏昏沉沉地睡着。还自言什么天煞孤星、祸友难救,须得养在不沾亲故、不沾友爱、不沾红尘处,才择了一个偏僻又香火寻常的观音庙,连个仆从都不敢请。

  “那你不怕克死我?”

  “你怕被我克死?”

  “那倒不。”他趁着日光晴好,晒起了被子,从初见算来,他已然在观音庙呆了一段时日,学会了劈柴、烧水等等俗务,虽知此庙安定,不必忧惧,他仍是漠然道:“我这样的人,若能被克死,也是一桩善事。”

  “那可惜了。”青年人四季都抱着汤婆子,坐在蒲团上低语。话至此时,那目光古怪复杂,仿佛一眼看尽生平事,添着一丝叹意,“我观你的命格不同,寿由天定,命有贵人相救,轻易死不得。”

  “那真是令人扼腕。”他一抖被子,头也不回,无所谓地说。

  “……”青年人好似想笑,又沉默地注视了他良久,一句未言。

  少年人对生死的漠然都带着烈火烹油、天星坠野般的激烈与无畏,一往无前,光是字词便如炽焰,烧得肝肺灼疼。他再不说那些话了,他心想,可其实,是青年人再也不答这些了。

  往后短暂又安谧的几年里,俱是琐碎寻常。

  青年人还是神神叨叨的,好像什么都能知道,不管他是出门打了只鸡吃独食还是捉弄了村里欺负小娘子的小孩儿,又或是给村人看相算卦、指点迷津,一说就中;但又什么都不知道,毕竟一睡就能数月迷蒙,早年要不是僧人给他备食早就饿死了,结果他一来这活就彻底落到他手里。他过去也是叶府的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就算风餐露宿数月,靠着野果和猎物果腹,也没埋头干过粗活,现在却得手忙脚乱地照顾一个病人。

  最可气的是,这病人还挑挑拣拣,嫌他做的不好,比庙中僧人的白粥还难吃。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捏着鼻子认了,从烧水做饭到采买侍奉,一晃就是数年,真好似生来就是云公子的小书童。

  没有人再来找过他,就连江左的过往对他来说都依稀遥远起来,几乎要忘记自己为何离开叶家。

  他甚至觉得,就那样也不错了。

  他不必去面对过往,只管眼前一书一剑、一箪食、一瓢饮。至于青年人,从来清淡之色、不见有什么能让他动怒或忧虑,瞧着也没有什么挂心的样子。这样也不错了。哪怕他还是个少年人,没见过足够多的世事沧桑,还该有着对世间的好奇。可日复一日挑水劈柴,他竟觉着此生或还有几十载的漫长乏味,但如此了无生趣的年年岁岁也未尝不可。

  叶家心剑在这偏僻的山村寺庙、观音目下,再不必出鞘。

  好过蒙昧无知的争斗……

  少年人真心实意地在观音面前如此求过新年愿景。

  直到五年前的一夜,他见青年人从懵懵然的沉睡里醒来,便去取蜀中云门寄来的家书。那么寻常的一夜,与过去的每一夜都不该有区别。不料想这空隙里青年人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星空,竟是毫无预兆地咳着血大笑起来。

  “少爷……?”他几乎抖声。

  他所知的云门公子一惯虚弱安静、淡雅从容,何曾如斯?

  有什么东西从岁月里沉落了。

  “……天意可恨。”他听到青年人说。

  青年人很快低下眼,不气了、不急了……也不笑了。他疲倦地靠着床板,揪着厚重的被衾,满头长长的青丝垂散,一字一顿地说,“天意可恨啊。”轻飘如浮云。

  他接不上话。

  他应该接上的,无论说什么都可以。

  但记忆没有哄骗他——少年只是尴尬地、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既不懂悲喜,也不知枷锁缚人有多重、有多痛。那几年,他只明白这个人的身份足够让追拿他的叶家人忌惮停手,让自己与江左割裂,平静苟活下去。关于云门神算的过去,他知晓得太迟。而后回首也分不出,多年前那一次,青年人在缄默里未曾落下的叹息到底是为他短寿的挚友,还是为命格定数难易期的他自己。

  他只是像个沉闷的傻子,看着青年人平静地用袖子擦去了唇角的血。青年人下了榻,又轻舒眉宇,在夜风里沉默了良久,淡淡笑着呼唤他的名讳,道:“……我们走吧。”

  “去哪?”他实在不想出门,观音庙的日子虽枯燥,但也足矣。

  “去和天斗。”

  那瘦弱单薄的躯骸力气那么小,就在油尽灯枯的边缘,却妄图掀翻这天命。

  他闭上眼,密道无光,照不出他的面目。

  然而暗流的风轻拂过这张脸,白玉堂的一双利眼也看得清楚明白——

  剑侍子青。

  那个少年时便跟在云静翕身旁,初时犹如一个书童伴当,粗通拳脚;再三五载,得云静翕指点,习得一身高强武艺的随侍——他姓叶,叶子青,乃是江左叶府的族人。谁能想到呢,小厮侍从取名无姓并不少见,便是曾见他出手的江湖人,也无一察觉叶子青的剑法,乃是武林数十载不见锋芒的叶家心剑。

  二人在昏暗无光的地道里久久驻足对立,所思各不同,却俱是失了言语。

  白玉堂终是道:“照你之意,你多年来在外隐姓埋名,非是遵从叶家的指示。”

  叶子青咬肌微动,似乎察觉了白玉堂在考量他话中的虚实,绷着冷脸道:“你要是不信我一面之词,也不必反复询问。”

  “且若非少爷让我一行姑苏,此生当与江左叶府再无干系。”他提步向前,抛下的字词里尽是求之不得的冷然。似乎还是过去那般遵照云静翕的指令行事罢了,虽无半分仇怨之意,却让人心凉。

  江左叶府在外隐去底细行事的族人不是一个两个,白玉堂也不是头一回碰上,自然有所猜疑。如果不是今日撞了个巧,他岂能知晓叶子青其人。但他无意解释,只微眯起眼,点出了叶子青言辞矛盾之处:“你上回曾言,此番独自前来苏州,与云静翕无关。”

  “是少爷说江左生事,我才前来当一解旧事恩怨。但也的确与少爷无关,是我的私事,是叶家的事。”叶子青平静答道。

  “何为旧事?”白玉堂道,旋即又改口,敛去了一贯锋锐的口吻,唯有目光凛凛逼人,“江左叶府旧事。”

  他非是为一己私欲,探究叶子青的私事的无聊人。

  “……”叶子青用拇指与食指扶着剑刃,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良久未语。

  那低垂的眉眼格外冷硬,但不似犹疑,也并非难言之隐,只是无意谈论他的族亲。然而二人在密道相遇,叶家重重嫌疑当前,他自个儿都难辞其咎,便不是故作不知的时候。叶子青盯着眼前几尺地半晌,面上竟无寻常的不快,语气寻常道:“你既查上门,该是知晓叶家是何境况,而我离家尚年少,所知或许不比你多,更不知你今日所问何意。”

  白玉堂思虑片刻,同叶子青往地下又行进几步才问道:“云静翕告诉你江左生事是何时?”

  叶子青侧头,目中淡淡拂过波澜,仍是诚实作答:“今岁年初。”

  年初。

  太巧了。

  正是包大人在府州因折家军一案,追查得知边关走货、造兵通敌之时。

  白玉堂的心神从这上头一掠而过,因着前言争辩叶家之人隐姓埋名,他又紧着边关之乱想起一事,蹙眉道:“据我所知,叶家在外族人不在少数,你数年来可曾见过、又或识得一二?”

  “你想问谁?”叶子青听出言外之意。

  “叶小差。”白玉堂说。

  “……”

  大宋折家军叶副将。

  少年从军,边关成名,习得刀枪不入的外家功法、令贼寇闻之色变,却无人知晓过往根底的好战妖怪,叶小差。

  展昭和白玉堂在此番南下见闻之中,对叶小差的身世几乎心头笃定。但当真将他与江左叶府扯到一起,展昭仍是心神微震,良久无言,只在沈嫮目光询问时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知他是否叶家之人。但折家军只有两位副将——叶副将,白大夫人也是见过的,正是当日婺州援兵的领兵。”

  这一提,沈嫮当然有了印象,脸色微凝,“如此说来,非是寻常副将,而是在边关军中身居要职的将士。”换言之,江左叶府的确暗中和边关军中有了牵扯。她垂头思索的间隙,明了展昭为何苦笑,竟反而淡然谈笑道:“如此说来,那铁弓若是赠予叶副将,倒是称得上量身打造。”叶小差当年在婺州一箭射死贼首又独自杀入万军之中的壮举,她便是未曾亲眼所见,也能听出茧子。

  “如此风采,的确让人难以相信他从军十余载,是受命叶家……”沈嫮目色冷沉,点出展昭难言之意——

  是受家门之命。

  是另有图谋。

  是在江左叶府不可告人的意图下安插在军中的一枚钉子。

  每一种猜测皆是一把临空飞驰而至的钝刀,好似寻常,实则剜心刺骨。

  将士沙场征战、出生入死,又岂容宵小背后冷箭。

  “便是不论你与叶副将的交情,我知你也不疑其为人,”沈嫮放缓了声,口吻却仍是岿然无情,“但毕竟已经牵扯叶家与边关安危,你恐要再做思虑,不可因私废公、一叶障目。”

  展昭一愣。

  “白大夫人是说,叶副将……?”

  “……是。”

  叶子青的眸光融进昏暗,沉声将遥远的猜想落到实处,“你是说折家军那个白发的将士,是,他是叶家人。”

  “你不认得他。”白玉堂敏锐道,“但你见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年初时,叶副将同我们西行未归,你与云静翕便是在边关也当是未曾碰上……”鬼医芍药在边关采药,被云静翕寻得,而后方有西夏一遇。一谈及此事,难免想到云静翕拖着病体在其中奔波,白玉堂和叶子青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便是其中鬼医芍药求仁得仁,承了情就是承了情,纵是非他所愿,岂有狡辩的道理。

  这一打岔,二人俱是收声,在狭窄的地道里默然踱步。

  只是声虽静默,白玉堂仍是扫去无用之念,顺着未尽之意垂眉思索,猜测云静翕是在府州意外发觉不妥,这才与身为叶家族人的叶子青提起……

  不对。

  白玉堂停步,却听叶子青突然道:“那话,你自己带给少爷。”

  “……”白玉堂抬眼,目光却刚好错开叶子青的背影,落在深幽狭窄的地道墙面上。

  “你当清楚,他非是能听我劝言的人。”叶子青说。

  “再者,”他冷不丁转过身,好似早有怨言,却积年累月憋成了疮,“你倘使少掺和些危险之事,他自然也不必处处为故友手足的性命费心……”话至此,他又顿住了,撇过头,虽不为气急言语抱歉,却也心知这话轮不到他来说。叶子青深吸了口气,厌烦于自己毫无道理的指手画脚,铁着脸盯着白玉堂,像是盯着虚空中的自己,每句话都轻飘飘的,毫无起伏:“我管不着你,可正如叶家之事,又与你何干,劳得白公子亲身赴险——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子青言尽于此,多有得罪。”

  “……得罪谈不上。”白玉堂面无愠色,只轻嗤了一声。

  “只不过阁下弄错了,”他手中拎着的长刀一翻一抖,毫无预兆地擦着叶子青的头发往他身后的墙砖上一顶,冷言似刀客的利刃紧随而至,“白五——从来不是君子。”

  狭窄地道的墙竟是隆声响动着,翻启了一道机关门。

  有幽幽的蓝光在昏暗中斜投而至,引得叶子青也回头望去,惊诧万分——琳琅满目的金铁利器堆砌如刀山铜海,在这地下的密室里整齐又恐怖地拥挤搁置着,仿佛就要朝着唯一的门倒塌下来。密道里的风好似被堵住了,又从藏兵库那细微的空隙里穿挤,发出极轻的怪异声响。

  金铁的气味交织成了一股窒息感,包裹着注视秘密的两双眼睛。

  而风去了更远的地方,带着兵刃冷霜,和林中的低语悄无声息地撞到了一起。

  “不错,叶副将和铁弓都是障眼法。”

  “去年年初,江左叶府假托秦川沈氏打造铁弓,实则从沈氏借走了数十位刀匠。至今未归。”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洛安之的[七五]桃花酒

  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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