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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的帝王青色兔子

  第一百四十三章

  初春料峭的寒意散去后,长安便迎来了短暂珍贵的明媚春光。

  这样风和日丽、惠风和畅的时光,每年往往只有短短十数日,正是一年春好处,最适宜踏青郊游。就连日理万机的皇帝刘协也不能抵御这春光的诱惑。

  这日,刘协与刚从河东郡赶回来的曹昂,一同登东山赏春光。

  刘协拍了拍那无字碑,道:“这还是当初你给那小道士立的衣冠冢。这二年,朕力倡薄葬,最好是连墓碑都省了,是否太过了些?”

  曹昂不期然想起去岁逝去的妻子董意,喉头一哽,顿了顿,自然道:“如今动乱,常有贼人掘墓盗财。若树碑,岂不是正招了贼人来?况且民间也有民间的办法,臣在河东郡便遇见当地人下葬,他们既是遵从朝廷命令,也是为逝者着想,没有在外面树碑,却一样雕刻了石碑,碑上刻了墓志铭只是这石碑埋在土里,与逝者同眠,不叫外人知晓。”

  “你这趟去河东郡,一去就是三个月,为朝廷选了六百位良才出来,朕看其中士庶参半。德祖杨修字在南阳,也选得近六百良才,其中士族占七成,庶族只占三成。”

  曹昂道:“南阳本是世家大郡,士族良才多些也是正常的。”

  “倒也未必。自袁术占了南阳郡,纵容手下掳掠无度,南阳大的世家已经纷纷离开,多是往荆州投奔刘表去了。还留在南阳的世家子,应该并不比河东郡的多。”刘协看着曹昂。

  曹昂便又道:“这也是难免的,虽然臣等是按照陛下所定的四项标准去选的人才,但臣本身与属官也有所偏好。臣不似德祖出身大族,不讲究人的相貌风度,只要是才学好的,便都收录在册。不过德祖想来也有些偏好……”他说到此处,微微一笑,“实不相瞒,臣所选的这些人中,庶族之中很有几人,相貌不佳,也有结巴的,也有走路歪斜的。若这些人走在路上,德祖看他们一眼恐怕都觉得伤眼睛。”

  这倒是实话。

  刘协想到杨修戴个香囊都讲究香料搭配的做派,若杨修去选人,第一印象必然是很重要的。当今士庶有别,士族子弟不管怎么说,在家中耳濡目染,外出交际游学,至少待人接物都是好的。庶族出身的年轻人,比起来就显得不那么讲究了。这么一来,才学相当的两个人,一个士族,一个庶族,站在杨修面前,只第一印象士族子弟便赢了两分。最后南阳郡选出的人才里,士族子弟所占人数更多也是合情合理的。

  “其实真论起来,一郡之中遴选良才,若真按才学来看,士族比庶族多才是正常的。”曹昂轻声道:“臣怕是有些……”

  “矫枉过正?”刘协替他补全这话,又解释道:“便譬如弯的木料,为了给它扳正,用力过大,却让它弯到另一边去了。”

  “是……矫枉过正,过犹不及……”曹昂眉间隐隐透出一抹忧色。

  “朕明白你的担忧。”刘协继续往山顶道观而去,示意曹昂跟上来,“与乱世当用重典一般的道理,如今士族世家势大,正需要你矫枉过正。”

  君臣二人一前一后,拾级而上。

  刘协又道:“这绕不开的士族呐。朕如今不得不用士族,却也要防着他们,还不能寒了他们的心。士孙瑞的事情你听说了吧?朕实在是不胜其烦,但也不能真看着他自绝于大司农府中,还是要给他封侯,让他荣养。饶是如此,如今士孙瑞还乡,他儿子士孙萌还跟友人一同往荆州投奔刘表去了。那个跟士孙萌一起走的文士,仿佛是叫王粲的,蔡邕给朕推荐过几次,还附上了那王粲写的诗文。那年轻人诗文是好的。然而写诗作文,与治国理政,那是两码事儿……朕给了他个寻常文职做着,循序渐进,再看是否值得栽培。谁知这等世家子弟,最是心高气傲,恨不能一上来便是执政的高官,哪里坐得住?如此也好,听说刘表那里正在修书,这些人过去真有用武之地,也算延续我中原文脉。”

  曹昂在背后听皇帝嘴硬,含笑不语。

  刘协果然又道:“其实朕心里清楚,若是天下平定,皇权稳固,朕要他们坐冷板凳,要他们慢慢来,他们便只能乖乖坐着,先做好手上的事情,再图晋升,便是再难受,也只能隐居著书。如今天下纷争,四处割据,才给了这些人左右逢源、到处钻营的机会。况且这次朝廷用兵,大军尽出,原本又有羌人作乱,这些心思浮动之人只晓得贵重自身,不等朝廷败绩传来,便都作鸟兽散了。结果怎么样?”他冷笑一声,“凉州已然肃清,马腾原本就有个儿子马超在长安,如今韩遂也送了一个儿子来。大军稍作休整,这才转而要入益州。这一招声东击西,不只是彻底拿下了凉州,平定了羌乱,更是将原本受羌人侵扰的六州都解救了出来。他们本该对朕更有信心一些。”

  曹昂笑道:“依臣看来,这些人倒未必是对陛下没有信心,而是对他们自己没有信心。陛下乃是汉室正统,长安人才济济,他们在此地不好出头,只好往别处去碰碰运气。”

  “不提这些人了。”刘协听出曹昂想要安慰他的意图,摇头也笑,转而道:“平定凉州容易,要管理凉州却不易。凉州荒僻,百年羌乱,原本的良民早已陆续内迁,若只占了地方却没有人,那么我们的士卒前脚撤离,凉州后脚就又会反叛。所以朕仍旧用韩遂、马腾,也是因为这二人已是被朝廷打服了,三五年内生不出反叛的能耐。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让凉州稳定下来之后,寻合适的人往凉州安居,使之与当地人杂居通婚,皆习我朝文字,如此两三代之后,才算是真正成为了我朝子民。届时,凉州之乱也就无从而起了。”

  “子脩今年二十有四,朕小你七岁……”刘协回身看向曹昂,笑道:“咱们君臣二人努力活久一些,应当还能看到那一天。”

  曹昂一愣,他在皇帝两阶之下,此时仰头望着皇帝的笑脸,也笑道:“是,那臣便努力活久一些。”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山顶的道观。

  这东山的道观,便是当初王允设计伏杀吕布之所,只是最后吕布逃出生天,王允却被吕布一死。当日道观中的满地血痕已然消失,观中布幔、墙上灰粉,都重置了新的。今日皇帝要来,道观外也早已布防,道观内的道士们也都各在其位、不敢擅动。

  刘协与曹昂宛如进入了无人的道观,沿着清幽的小路,绕到道观后山。

  已是傍晚时分,天上霞光无限,而此山虽然只有百丈之高,此时却因为天气的缘故,在后山起了重重的雾气。两人在观后,望向山下,只见层层雾气之下,乃是莽莽山林,只疑身处仙境,与那万丈霞光同在。

  刘协深吸一口空气,肺腑间充满了水汽与草木清香,顿觉心旷神怡。

  曹昂留意着皇帝脚下,恐他踩到碎石有危险其实早知皇帝要来,道观中已洒扫得干干净净,连大点的土块都难以见到,更何况是碎石。

  “等到国泰民安、海清河晏那一日,咱们君臣二人来这东山道观,修一修神仙道,也是不错的。”刘协玩笑道。

  曹昂见皇帝踩着石阶,已是探身往栏杆外去了,有些担心,便抬手要扶他下来,口中笑道:“臣求之不得。陛下,不如去楼上观景?”

  刘协却不用他扶,仗着这具年轻的躯壳身手利落,反身一跃而下,哈哈一笑,道:“子脩慌神了朕难道还能掉下去吗?朕知道轻重。”他也没有上楼,就在一旁的小亭子的连凳上坐下来,背倚亭柱,遥望着漫天云霞,忽然叹了口气,道:“说起来,有一件事,朕当时一时心软,此刻却有些后悔。”

  曹昂站在亭子外,接口道:“何事?”

  “玉奴想在军中做事,这一点你知道吗?”刘协虽然私下给冯玉改了“狸奴”的字,与旁人提起来却仍以“玉奴”相称。

  曹昂面上露出惊讶之色,想了一想,却又点头,道:“他有此想,也在情理之中。”

  “朕当日知道时,也与你一般反应。”刘协叹了口气,“朕便答允了他。苏危叫他在中军做校尉,也是谨防他有不测之意。玉奴如何能不明白?这却又与他的心相悖了。因此大军出城前一夜,玉奴又求到朕跟前。”

  “他不肯做中军校尉,却要做什么?”曹昂思量着冯玉的性情,“难道是要做先锋?”

  刘协苦笑,道:“他若是肯做先锋倒也好了。”他顿了顿,“朕之前在杨彪府中发作了一顿,其中有些话原是骂士孙瑞等人的,谁知道当时玉奴跟随在侧,倒是叫他听到心里去了。”

  那日杨彪府中,刘协面斥士孙瑞等人,那话自然是怎么戳心怎么来,其中有一段刘协要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学一学苏秦张仪,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合纵连横,不费一兵一卒,而降百万之众。

  “你们当中,若有一人有他们半分本事,朕又何必发兵益州?”便是这一段话,落在了冯玉耳中。

  刘协此刻对曹昂苦笑道:“朕原是骂士孙瑞等人的,谁知道玉奴在旁多心了。”

  曹昂真的惊讶了,“他要学苏秦张仪?”

  “朕现下想来,也为他悬心。那夜他在未央殿中跪求,朕一时心软……他从汉中过,至今已有两月没有消息传来。”刘协想到那夜宫灯照耀下,冯玉落泪的模样,为着冯玉的面子没有对曹昂说这一节,“你们四人在洛阳就陪伴在朕身边,如今也有七八年了,朕非草木,焉得不关心?”

  曹昂想了一想,道:“此事虽然危险,但玉奴也并非没有成算之人。况且他姿容不凡,虽然他心中不喜,但果真遇上危险,也多能逢凶化吉。”他微微一笑,又道:“否则玉奴又如何能说动陛下呢?”

  刘协一噎,摸摸鼻子,笑道:“同是在朕身边多年,怎么旁人都不及子脩性情安稳呢?”

  曹昂垂眸,掩下心绪,轻声道:“臣不过痴长他们几岁罢了。”

  益州永宁郡。

  此地原本是巴郡的一部分,兴平元年,新来的州牧刘璋将巴郡一分为三,其中江州至临江便改名为了永宁郡。

  此刻临江北岸的商贩洗衣妇中忽然一阵骚乱,人们纷纷避让。

  原来是来了一伙轻薄少年。

  只见这群少年,个个头插鸟羽,腰系铃铛,携弓挎箭,一路走来,叮铃作响。他们坦然走过人们让出来的路,偶有几人还随手从商贩未来得及收走的摊子上捡两枚果子。众商贩虽然心中不忿,却还要堆出笑脸来,待他们走过后,才摇头叹息.

  “嗐,这帮子锦帆贼”

  这些少年才不管人们怎么说,径直上了岸边相连的轻舟。

  那停靠的轻舟,竟是以锦绣维系的。在这样的战乱之时,可见船主人的豪富。

  为首的少年小心挑开轻舟帘幕,弯腰探身进去,笑道:“甘大渠帅,还看书呢?”

  甘宁斜卧仓中,正按着一本左传苦读,恰好遇到一字,怎么都记不起念什么来,忽然被打断,大感不悦,翻身而起,一把揪过少年头上的鸟羽,骂道:“老子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别打扰老子读书!”将那鸟羽往仓内火炉上一燎烧化了,又道:“早叫你们把这鸟毛拔了,铃铛也解了,叮叮当当吵死人!”

  沈弥挠挠头,有些心疼得看着被烧成黑棍的鸟羽,这可是他精心挑选的。他瘪瘪嘴,道:“这不都是当初跟渠帅您学的吗?如今您捧起了书本,嫌弃兄弟们轻浮了。那您是成长了,但兄弟们那不是……还年轻嘛。”

  甘宁眼睛一瞪,骂道:“你说谁老了?”

  “不是,不是,”沈弥忙笑道:“弟弟不是那个意思……那什么……”他忙转移话题,“弟弟这次是来请渠帅的,娄发来信,说他这次在江中又盯上了一队富豪,随从足有百人之多,是笔大生意。请您去亲自坐镇呢!”

  甘宁重又躺下来,翻开书,“老子不去。”

  “这……”

  “老子好歹也二十的人了,以后不带着你们瞎胡闹了。”

  沈弥大惊失色,在旁边跪下来,觑了一眼老大手中的书,一页字不认识一半,嗫嚅道:“老大,这书到底有什么好看?把你的魂儿都勾走了。如今连弟兄们也不要了吗?”

  甘宁踹他一脚,“跟老子这哭天抹泪装女人呢?你怎么不想想以后?咱们劫船的名头已经响遍益州与荆州,各处也有派人来跟老子兜搭。老子暂时还没想好跟哪一处做官,先读点书,做好准备。”又道,“等老子做了官,还能忘了你们?你也快回去读点书,换身行头,以后跟着老子出去,不要丢了老子的人。”

  沈弥傻乎乎听着。

  忽然就听船外又快步来了一人,那少年隔着帘子道:“渠帅,不忙过去娄发那里了。娄发说大生意黄了,那人看着侍从众多,劫下来一看,却满船舱都是竹简书籍。”

  甘宁闻言,却是眼睛一亮,起身拔剑,出了船舱,斩断系船的锦绣,毫不心疼,问道:“娄发在何处?”

  “就在临江三段处。”

  甘宁这便命人摇起轻舟,借着水势,迅疾而去。他赶到之时,就见江心倒扣着几只沉船,被沉船所阻,有十几只木箱浮沉在水面上,其中有几只木箱破损打开,露出里面密密的竹简来。

  “把东西都给老子捞上来!”甘宁不等船停靠,一大步跳到娄发所在的船上。

  娄发正扳着甲板上一位浑身湿透的华服少年看,有些犹豫,“这人杀了着实可惜……”自来杀人越货,他们在江心抢了财物,自然没有留下事主寻仇的道理。

  但是这少年实在美丽,叫娄发这样的莽汉也觉难以下手。

  甘宁上前来,俯身正对上那少年寒玉般的一双眸子,不禁也觉惊艳,倒是明白娄发为何下不了手。他推开娄发,伸手捏住少年右手,将他手指掌心细细捻过,摸到他食指与中指间微硬的肌肤,便知道这少年必是常年执笔;而掌心的一层薄茧,则说明少年也习武。少年样貌不似本地人,身着华服,又侍从众多,且能随船带了这许多书,想必是世家大族子弟,兴许也是避战乱南下的。

  甘宁心中有了计较,便扶少年起身,宽衣为他披上,哈哈一笑,咬文嚼字道:“小人姓甘,名宁,字兴霸。手下莽撞,惊扰了公子。还请公子勿怪。公子看着不似本地人,来此是探亲还是寻友?小人在这永宁郡中,也算得上一号人物,众人都唤我一声渠帅,兴许能帮得上公子。”

  那少年拢紧了身上锦衣,垂眸似是在忍气,静了一静,落水冻得青白的双唇一动,轻声道:“在下自长安而来,确有事相求于……甘渠帅。”

  这少年正是冯玉。

  当日冯玉在长安,于苏危军中领了中军校尉之职,但他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怎么会不懂苏危并不是如常用他,而是更为了保证他的安全。这对于旁的世家子弟也许是寻常事,对于冯玉来说却像是一种羞辱,他又想到皇帝那日在杨彪府中所说的话,更觉寝食难安,终归还是在大军离城前,于未央殿中向皇帝讨了这样一桩差事来。

  冯玉独领轻骑百人,先于大军,自汉中入永宁郡。他陪伴在皇帝身边,早已见过张鲁,在汉中没有遇到阻碍,一路顺畅,甚至沿途还收拢了许多流失的书卷,待到顺临江入永宁郡,谁知道却在江中遇到了水匪。跟随他的侍从,虽然都是以一当百的勇士,但在这水上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冯玉受伤落水,沉浮之际,遥想起长安城里的君王,没有悔意,尽是满腹遗憾。

  谁知这伙水匪中冒出来一个像是头儿的家伙,举止轻浮,说起话来也不伦不类,然而……不妨一用。

  冯玉与甘宁各怀心思,就在这益州永宁郡中,以兄弟相称,暂且相处起来。

  冯玉见这甘宁,虽然锦衣玉食,豪富奢华,但掩不住骨子里的粗野蛮横,难怪这永宁郡中都唤他“锦帆贼”。而甘宁见冯玉虽然落难,孑然一身,但日常言谈,见识气度,都不似寻常人,不禁越发称奇。

  甘宁最初救冯玉的想法很简单,白捡一个教书先生不说,说不得还能借一借少年自远方而来的见识,判断一番益州形势。

  “这句是什么意思?”甘宁左传已读到尾声,指着其中一句,不解其意,便问于冯玉。

  冯玉看了一眼,见是晋楚鄢陵之战篇尾声的那一句“周书曰:唯命不于常。有德之谓。”便解释道:“这是范文子劝谏晋厉公的话,引了周书中的话,天命并非恒久不变的。有的人才配享天命。”他想到如今天下的形势正合了这句话,不禁心中一动。

  “多谢玉兄。”甘宁愈发觉得留下此人是对的,虽然比冯玉年长,但敬重他学识气度,反倒以“兄”相称。

  “甘渠帅派往别驾处问讯的人,可回来了?”冯玉给自己改了个姓,告诉甘宁,自己姓荀,名荀玉,乃是益州别驾荀攸的族侄,为避战乱南下投奔,谁知道却在临江遇到了娄发一伙人,这才落难遇见甘宁。

  甘宁倒是没有怀疑,这个身份与眼前的少年的确也配得上,只是道:“玉兄不要着急,我已经派人去了,但是别驾所在,距离咱们永宁郡还远着呢。再说,就算到了府门上,你那族叔也未必立时就见……”又道,“怎么又叫我渠帅?还是叫我兴霸亲切。”

  冯玉垂眸不语,疑心这甘宁并不想放他走。因为说到底,甘宁手下的娄发杀了他的侍从,这梁子是结下了。若冯玉是甘宁,也得掂量掂量,这位别驾的族侄一旦得势后,究竟是要报恩还是报仇。

  屋内一时沉寂下来,恰好有人唤甘宁出去,说是来了客人。

  冯玉隔窗望了一望那几位客人,神色思量,待到甘宁再回来时,冷不丁问道:“兴霸兄,今日这几位客人是从荆州来的吧?”

  甘宁不曾防备,面上一愣,便已无形中回答了冯玉的话,索性也就不再掩饰,笑道:“玉兄真是高人,这都能看出来。”

  “兴霸兄这里倒是热络,昨日刘璋的人才走,今日刘表的人又来。”

  甘宁听他直呼两位州牧姓名,却并不觉得奇怪,他救的这位小兄弟是有些清高放诞,况且他们游侠说起浑话来,对皇帝的名号都毫无敬意,更何况是区区州牧。

  甘宁闻言却很欢喜,咧嘴笑道:“老子……我、我不曾骗玉兄吧?在这地界,刘璋、刘表都得看我面子,如今都来拉拢我哩!我看你也别去找你那族叔了,你既然说是族叔,又不是亲叔父,这投奔了去,人家未必对你好。你跟着我,等我选定了去哪里做官,你也跟着上任,有什么事情提点着我。做官的人都精明,不比在水上混更容易,有你在旁边看着,别叫我落在别人的坑里。”

  冯玉心中一动,铺开一张新纸,缓缓坐下来,道:“两边都拉拢你,这话怎么说?”

  甘宁对这个孑然一身的外乡客并不避讳,此刻又要讨他主意,忙道:“刘璋那边派了人来,说要请我领着兄弟们都去州府,做个都尉。今日那刘表处来的人也说,要我反出益州,到他们荆州做官去。这不是两边都拉拢我吗?”

  “那你怎么想?”冯玉细细研磨。

  “我怎么想?我自是想留在永宁郡的,我自出生就在这里。跑到荆州去做个孤零零的官儿,也没多大意思。”

  冯玉研磨的手微微一顿,“那你还犹豫什么?”

  甘宁烦躁起身,骂道:“都怪刘璋不是个东西。这狗娘养的,白瞎了他爹留下来的官儿。我虽然想留在永宁郡,可刘璋这个折腾法,益州迟早要出大乱子,而且又有传言说朝廷要派兵来攻打益州玉兄你从长安来,可听到过这等流言?”

  冯玉想了一想,道:“仿佛是听过。”

  甘宁便敞着两条粗腿,在床榻上坐下来,无奈道:“去荆州呢,叫背井离乡。留在益州,迟早要起战乱。你说我该怎么选?”

  冯玉慢条斯理道:“刘璋暗弱,先杀张鲁母亲与弟弟,交恶汉中;又不能使益州士族膺服,横征暴敛,失了当地民心;对长安不恭,又招来兵祸。益州迟早要有一乱,兴霸兄若留在此地为官,到时候必受刘璋牵连。”

  甘宁直愣愣望着少年,听他分析,只觉同样的话语在自己胸中是乱糟糟一团,从少年口中吐出来就成了条理清晰的文章。他望着少年瓷白沉静的面容,躁乱的心也平定下来,恳切道:“还请玉兄教我。”

  “兴霸兄言重了。”冯玉又道:“然而你若应了刘表所请,只带几百兄弟投奔荆州,却又不够分量,恐不得重用。”

  甘宁一拍大腿,“是啊!”

  “既然如此……”冯玉幽幽道,“兄长何不先虚应刘璋所请,再叛出益州,送刘表一份大礼?如此一来,荆州必重兄长。”Ηtτρs://WWw.HLXs9.cóm/

  甘宁怔怔望着冯玉,半响反应过来,叹道:“妙啊妙啊!玉兄此计当真……”他把“毒辣”二字生生咽了下去,“当真妙啊!”

  冯玉望着窗外迥异于长安的南国景色,抿唇一笑,光华无限。

  益州越乱,便越合陛下心意吧。

  甘宁盯着冯玉看,心里想着,断不能送这人认了那族叔,否则他一旦要报仇,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若此时再杀,非但可惜,也着实亏心,还是带着一起去荆州吧,时日久了,恩情抵过仇怨,兴许就好了。

  此后数日,甘宁果然就按照冯玉定下来的计策,与沈弥、娄发等人暗中操练,先虚应下了刘璋给的职位,再联合有心人,与荆州刘表暗通曲款。

  不久后,长安大军平定凉州的消息传到永宁郡来。

  “这朝廷也真是不可捉摸。”甘宁翘着二郎腿,仰躺在床榻上,啃着蜜瓜,道:“都说朝廷要派兵来攻打益州,等了这么久,只听风声,也没见人来。谁知道大军拐了个弯,先跑到凉州去打羌人了。”

  冯玉端坐案前,面色有些白。他并不比甘宁更早知道这则消息。但皇帝用兵,想来苏危等人是早知道要往凉州去的。

  “你脸色怎么这样白?可是那日落水风寒还未好?”甘宁始终不闻他应答之声,便翻身起来。

  冯玉摇头,慢慢道:“这么说……朝廷不打益州了?”

  “打啊,怎么不打了?”甘宁打个呵欠,“我水路上的兄弟有从汉中来的,说大军如今已经到了汉中,密密麻麻望不见边,真是来了二十万大军。我就说前阵子奇怪,都说朝廷大军来了,但汉中也没动静,还以为是朝廷用兵悄无声息呢,原来竟是先去了凉州。”

  冯玉舒了口气,面色缓过来,如常道:“朝廷的兵马既然已经到了汉中,那么对益州用兵就在旬月之内。”

  二十万大军的吃喝拉撒,可不是一桩小事。

  大军在汉中留不久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甘宁收了嬉笑之色,肃然道:“咱们起事,也就在这二日了。”

  建安三年五月,朝廷二十万大军屯于汉中,兵临益州。

  而甘宁联合沈弥、娄发、刘阖等人,在永宁县起事,联众上万,脱离刘璋的统治。消息传到州府,虽然大军压境,刘璋仍被甘宁等人先降后叛的举动激怒了,不顾身边人阻拦,坚持派了大将赵韪领兵数万前来剿匪。

  甘宁等人都是水中匪徒起家,打家劫舍在行,但到底不是系统的兵卒,没有方阵,也不成体系。

  赵韪领兵数万一来,甘宁等人立时溃败。

  是夜火烧遍山,甘宁退回轻舟之上,手脚利落把冯玉绑了,反手一刀便砍死两个冲上来的益州兵。

  冯玉道:“兄长何须如此?放了我,我同你一起厮杀。”

  “玉兄可莫欺我。”甘宁舔一舔嘴角的鲜血,杀得起兴,露出了土匪头子的狰狞面目,道:“放了你,你只管去寻你的族叔,哪里还顾我死活。”

  冯玉是聪明人,被他说破,便安静躺在船舱中。

  他举着被缚的双手,眼见甘宁断了系船的锦绣,于两岸火光中,在众轻舟簇拥下沿水路逃往荆州方向,这才轻声道:“我不欺兄长。只要兄长到安全之所,将我放了,我自去寻族叔,与君恩怨两清。”

  甘宁清点人手,见还有八百多兄弟跟随而出,便令沈弥等人先去旁边的船上,低头看一眼安静躺着的冯玉,没有说话。

  “兄长。”冯玉含泪求肯的模样,连皇帝都要为之心肠一软。

  甘宁却是一摆手,粗着嗓门道:“你这傻子,怎么就不明白呢?朝廷大军先锋已经过定军山南下,只一两日便可抵达益州州府。刘璋犯病,这时候还要派兵来打老子,他自己州府空虚,定然是守不住了。这等时候,你还要去找你那做益州别驾的族叔,岂不是自寻死路?我带你出来,是为了你好。”

  冯玉没想到甘宁竟是“菩萨”心肠,不愿看他去死,不禁气结,忍了忍,又求肯道:“那我不去寻族叔,另寻我在汉中的亲人也可。”

  “你还是算了吧。”甘宁话糙理不糙,“你原本带着那么些侍从,还在水上着了道,若不是遇见我,说不得此刻已经做了水鬼。我看你高门大族里养出来的,虽然学了许多好东西,但真出来在这乱世里行走,恐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见冯玉似乎要说话,又一摆手,道:“虽说到处都在招揽名士,你也很有学问。但这些日子看下来,你这性子却傲,吃穿用度要求也高,等闲的主公都不敢用你,到时候你再犯了傲气,惹怒了主公,你当主公就不杀名士了吗?还是歇了心思,跟着我吧。至少有我一口吃的,也少不了弟兄们的。”

  冯玉听到朝廷军马已过定军山,先是心中一喜,继而听下去,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他服侍的主公原就不是一般的主公,乃是大汉天子。这莽夫一意要绑了他同去,虽眼下性命无忧,但要如何与苏危的大军接洽?又如何与益州别驾荀攸互通消息?可怜他出长安前满腹盘算,安心要效仿苏秦张仪,也在益州为皇帝分一分忧,谁知道才入益州境内,就落在这水匪手上!

  甘宁见他默然不语,又道:“荆州刘表对名士也好的,招揽了许多人去。你到荆州谋个差事也不难,还有我看顾着你,荆州地方也平定,不比你到处乱走要好吗?”他话是这么说,但也是因为到了荆州,没有势力,也要依靠冯玉提点。

  冯玉当下强不过他,方才见他杀人如麻,知他虽然在自己面前装了一段时日好人,到底是匪徒出身,一时怒了杀人也是有的。他还需珍重自己性命,想了一想,便问道:“你要往荆州何处去?”

  甘宁见他服软,便笑了,道:“我祖籍南阳,原是要往南阳郡去的,但南阳已为朝廷所有,只先入荆州,看刘表怎么安排吧。”

  冯玉望着轻舟外滔滔逝水,心知朝廷大军先锋已至益州,却不能前去相见,只能暗叹一声,待到荆州,再图脱身之计。又或者不只是脱身?荆州刘表,不臣朝廷,由来也久,亦是陛下忧心所在。

  冯玉想得深了,耳听得甘宁鼾声已起,他那双寒眸却彻夜亮着。

  长安城中捷报频传,先前平定凉州的喜报热度还未散去,又新来益州归降的消息。

  原来朝廷大军尚在汉中,只先锋两万人越定军山南下,遥扣州府之时,原益州牧刘璋却昏了头,命大将赵韪领重兵南下平定境内的叛乱。如此一来州府空虚,刘璋的东州兵不在身边,益州士族久被刘焉、刘璋父子打压,不满已久,眼见大军压境,恐怕生灵涂炭,在益州别驾荀攸的策动下,这些益州士族以常氏、何氏、谯氏为首,趁夜哗变,割了刘璋脑袋,开城归降。

  朝堂上称颂圣德之话,刘协已经听到耳朵生茧,只留了曹昂、杨修等数人私下商议。

  “怎么就这么巧?”刘协从来不相信所谓的巧合,“大军发动之时,永宁郡起了叛乱。”

  杨修道:“巧是巧了些,不过永宁郡这批反叛的人,原就是江上的水匪,与刘表也一直有勾连。大约是刘表见朝廷动兵,便要这些人趁机反叛,也算是助朝廷一臂之力。”

  “江上的水匪?”刘协翻着今日才呈上来的永宁郡叛乱详情,看到甘宁的名字愣了一愣,忽然想到什么,抬眼与曹昂对上视线,道:“汉中传回来的消息,说玉奴最后的踪迹不正是上了船?”

  刘协快步走到挂在墙上的巨大舆图前,举着灯烛看向益州西南的永宁郡。

  曹昂跟上来,顺着皇帝的视线看去,道:“陛下是怀疑,玉奴落在了永宁郡?”

  “这个甘宁,叛出益州后,投奔了刘表,如今在何处?”

  杨修道:“臣好似听过甘宁这人。”

  刘协与曹昂都转身向他看来。

  杨修在二人目光下有些无措,捻着衣襟上的香囊,皱眉想了一想,道:“是了,臣仿佛是听前几日从南阳来觐见的良才那里听来的。他们说襄阳城来了个新将军,叫甘宁,说这甘宁从前做水匪的时候,极为奢华的,系船都用锦绣,要开船时便直接把那锦绣斩断,当地人都唤他作锦帆贼。”

  “锦帆贼……”刘协念了一遍这名号,对杨修道:“让你的人往襄阳探一探……”

  杨修抬眸等着下文。

  “……探一探玉奴的下落。”

  作者有话要说:万字看起来舒服么?小声:那么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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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青色兔子的最后的帝王

  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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