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少接触古典乐方面的东西，本来以为会有些枯燥。
当然，身旁的人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放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你在干什么。”
陆娇试图把手抽出来,却被握得更紧。
周围的人都沉浸在演奏中,陆娇不敢大声，怕惊扰到别人。
除了汇聚在钢琴和演奏者身上的灯光，剧院其他地方都没什么光。
在介于昏暗与明亮的阴影中,被层层的人群围在中间,如果不是坐在身边的人，谁也注意不到谁。
慕渊大概是看准了陆娇不敢动作太大这一点，肆意地抚摸着掌下的手背，从那一块细腻的肌肤，张开手掌，覆住整只手。
“牵手。”
慕渊轻声说道，在钢琴的旋律中,陆娇听出了其中浓浓的笑意。
她瞪了慕渊一眼。
“你就不能认真点，那么多人都看着……”
陆娇的话还没说完,就止于慕渊的突然靠近。
她用空着的那只手将陆娇耳边的碎发挽到后面，顺着耳廓滑下。
“是么。”
陆娇下意识地去看旁边，没有人注意到这边，都在关注台上演奏。
慕渊贴得近了，呼吸混着松木的气息喷洒在陆娇的耳朵上,“娇娇,你觉得,真的会有人在看吗。”
陆娇放弃了。
陆娇发现自己跟慕渊讲道理就是自取其辱，这人总有一万个理由去达到她想要的结果。
而受伤的永远都只会是她一个人。
陆娇窘迫地摸着发烫的脸颊，心里一阵后悔,想让温度赶快降下去。
演奏会进入了尾声，最后一曲演奏完后，老人站起来朝观众们鞠躬，海潮般的掌声将整个剧院淹没。
观众们在侍者的引领下依次退场。
慕渊和陆娇坐在最前面，没有起身的意思。
陆娇则以为她是要等结束后去后台，慕渊和演奏的钢琴大师显然是互相认识的。
慕渊却没有动，而是放开了陆娇的手。
陆娇有些诧异地侧过头，慕渊罕见地没有看她，只是说了一句，“你等会要去哪儿，我让司机送你过去。”
“啊？”
陆娇闻言歪了歪头，她哪儿也不去啊。
慕渊只是静静地看着陆娇，见陆娇皱着眉，迷茫不似假装。
半晌，她叹了口气，“那个蛋糕。”
慕渊的拇指和无名指蹭了蹭，像是莫名有些焦躁。
她已经很久没做过这种动作了。
“你做的那个蛋糕，是要送给谁的吧。”
慕渊默了默，她其实不太想把内心那些话说出来。
她不想让陆娇感到像是被束缚了一样。
但话到了嘴边，不受控制地往外泄。
“让我猜猜，是你的跟班？还是说。”
陆娇越听越不对。
先不说这些猜测从何而来，这话里的酸气简直像是要溢出来了似的。
至于慕渊是怎么知道她做了蛋糕，陆娇已经懒得去想了，反正只要慕渊想，那就没什么能瞒得过她。
陆娇举起手，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停一下。”陆娇有些无奈，“谁告诉你那蛋糕是要送给别人的”
慕渊身体一顿，抿了抿唇，不说话。
陆娇竟然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难道不是吗”的意味。
……怎么那么幼稚啊。
在陆娇的印象中，慕渊也不是没出现过这样莫名其妙的行为，之前玩偶熊的还历历在目呢。
但这弄得么直白，还是头一回。
她站起身。
既然如此，陆娇也懒得解释了。
她直接给司机打了个电话，麻烦他把弗兰克给的东西帮忙拿出来。
“我马上就出来。”
陆娇说完就挂了电话，拉起慕渊朝剧院外走。
剧院里的观众退场得早，一路上她们都没遇到什么人。
陆娇庆幸她不喜欢高跟鞋，穿的是只有一点跟的鞋，走起路不至于还要分去看脚下。
陆娇不由得想到她以前还在b中的时候，在话剧社排练的那段日子，穿着高跟鞋就像是在踩高跷一样艰难。
而慕渊被陆娇牵着，明明比陆娇高了不少，却一点反抗都没有，小步跟在陆娇身后，配合着陆娇的步伐。
陆娇偶然回头，发现她迈一步和慕渊迈半步是一个效果，慕渊穿的还是快厘米的细高跟，不仅走起来如履平地，还不忘贴心地收小腿的弧度，照顾她的速度。
为了让陆娇牵起来更方便，慕渊还放低了一些身体，前倾。
陆娇顿时觉得自己更生气了。
陆娇闷头走到剧场外，司机恭敬地站在车旁，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袋子。
陆娇接过来，一把塞到慕渊怀里，“拿着。”
她赌气地坐进了随行保镖拉开车门的后座。
“给我的？”慕渊抱着袋子，反应看去竟然有一秒的迟疑。
陆娇哼了一声，“不然呢。”
“本来想的是去游乐园给你补一下日，谁让你不听我的话非要跟过去。”
还假扮成玩偶熊。
“现在惊喜没了，你就拿蛋糕将就一下吧。”她大人不记小人过，“这还是我特意让弗兰克教我做的。”
陆娇见慕渊没有反应，“不打开看看吗。”
慕渊轻咳一声，“我没想到。娇娇，我们回去再看吧。”
陆娇心里出一丝怀疑，还有某种不太妙的设想。
她一把夺过袋子，慕渊能躲开，但她自知理亏，不敢拦。
陆娇坐在后座，腿伸出来，把袋子放在上面，然后将蛋糕盒从袋子里取出来。
在打开盒子的那一刻，看着蛋糕盒里和她做的是一个款式，但样子不知道比她的成品好看了多少倍的蛋糕。
很显然，这盒子里装的并不是她亲手做的那一个。
“我做的那个呢。”
陆娇倏地看慕渊。
慕渊掩饰地蜷起手指，遮住下脸，目光也移向一旁，然后在陆娇的死亡凝视下，最终答道：“在……家里。”
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什么，已经不需要再多解释。
慕渊也没料到会这样，非常主动地赶在陆娇开口前认错。
“抱歉。”
陆娇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秒，愤怒的声音响彻了剧院门口。
“慕！渊！”
“这蛋糕你今天一口都别想吃！”
回去的路上，慕渊花了不少功夫才把陆娇哄好。
起初，陆娇打定主意，到家前绝对不理慕渊。
奈何车迟迟没有到家的迹象，旁边某人又一直在变着法地认错。
本来，陆娇担心自己看见慕渊那张脸会心软，心一横，把头转了过去。
陆娇就看见了车窗的玻璃，因为顶灯反映出的慕渊的身影。
混着窗外后退的夜色和变换的霓虹，反而更加惑人。
陆娇哽了一下，干脆闭上眼睛。
可没了视觉，其他感官就更加敏感。
到了最后，还不如直接用眼睛看。
陆娇捂着通红的耳朵，自暴自弃地被慕渊抱在了怀里。
她刚想说，这次原谅了慕渊，但是下次不能这样，却发现窗外的路有分眼熟。
好像她们刚才就路过了一次吧？
陆娇仔细一看。
似乎从离开剧院起，车子就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来回绕圈。
慕渊不发话，司机根本不敢像来的时候一样直接开回慕家。
陆娇：“……”
她就说，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到慕家老宅。
在车坐了太久，陆娇也不急着回去了。
她在导航上查了查，发现剧院竟然刚好在b中附近，心血来潮，让司机把车开去了过去。
“感觉好久没回来了。”
陆娇走下车，感叹道。
黑夜里，学校依旧亮着最基础的照明灯光，作为b市最好的高中，校方不缺资金，校园维护一直做得很好，变化也不大。
陆娇坐的车，前后都有随行的保镖车辆。
b中的安保很严，虽然陆娇是临时起意想进去，但看着随行的人上前说了什么，保安队的队长早就得了指令一般恭敬地开门的样子，完全不用担心会被拦下的。
陆娇走到校门处，看到了一辆停在那里的改装摩托。
她对车的种类之类的东西完全不了解，但当陆娇看清那辆摩托的样子时。
她愣了一下。
原因无他。
这辆摩托实在眼熟，和陆娇记忆中蹦出来的某个人所拥有的那一辆重合在了一起。
“陆娇？”
这时，从保安室里走出来了一个人。
陆娇猛地看那边。
只见来人走到陆娇面前。
是李闲情。
“你怎么在这儿。”
李闲情身上没有穿着军装。
她看着陆娇，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目光落在陆娇身后的车上。
李闲情似乎明白了什么，眼里的情绪暗了暗，在陆娇察觉到的那一刻前，重新振作起来，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的样子，笑道。
“怎么，大小姐也回来看母校？”
“当初是谁说最讨厌学了来着。”
熟悉的吊儿郎当的口吻，一下子将陆娇拉回了这个世界的六年前，在b中的那些时光。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道，“天天逃训练和成绩倒数的人没资格说我。”
等陆娇反应过来，李闲情已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哈哈道，“娇啊，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老拿我逃训练说事。”
李闲情看着陆娇，佯装叹气。
“也不想想，我当初逃训练都是为了陪谁。”
换下军装后，李闲情身上少了分严肃，多了些自在的感觉。
她的头发还和高中时一样，半长不短地落在耳侧。
只是当了军人后，染回了黑色，耳朵上的饰品也取了下来。
“正好撞了，那就一起进去看看吧。”
李闲情提议道。
陆娇答应了，然后才想起来还有慕渊的存在。
她想到慕渊和李闲情见面时剑拔弩张的气氛，便让李闲情等她一下，小跑到车边，对着里面的慕渊叮嘱，“我进去看看，你在这儿等我。”
她不忘警告道，“别让我发现你又偷偷跟过来哦，我一会儿就出来。”
那边李闲情在叫她，陆娇没等慕渊回答，就转身过去了。
b中晚的校园里非常安静。
陆娇和李闲情并肩走在路。
“好像，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个时间来学校呢。”
陆娇看见教学楼的灯全暗着，一个人也没有。
李闲情看出陆娇在想什么。
“这个时间，晚自习都下了，肯定没人了。”
“不过。”她话锋一转，有点懒洋洋地调笑道，“我也从来没过晚自习就是了。”
陆娇被她逗笑了，“喂，你这样说，小心你们教练跑过来揍你啊。”
最开始，陆娇跟着李闲情进来时，其实是有点紧张的。
她还没想好如果李闲情问她和慕渊的，自己该怎么回答。
但当陆娇发现李闲情似乎并没有提这方面的意思，她便渐渐放松了下来，把起初那些顾虑忘到了脑后。
“哈，她现在带的队员听话得不行，才懒得理我呢。”
李闲情啧了一声。
高中时的李闲情染着一头张扬的红发，加那些耳钉耳链，训练时打眼得不行。
陆娇有次去找她，就能听到教练让她把这些都弄掉。
那时的李闲情一点也不懂什么叫尊师重道，背对着陆娇，懒懒散散地抱臂靠在门边，“哎，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啊。”
简直回回都能把教练气个半死。
哪像现在，就算不刻意去做，身上也隐隐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慑人感。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走到操场上时，因为没有开大灯的缘故，大半个操场都笼罩在黑暗中。
陆娇踩着脚下的塑胶跑道，面落着一些没被扫走的叶子。
“……说起来，还你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吗。”
李闲情望着一路延伸的跑道，忽然提到。
陆娇没了原主的记忆，对这一段只有个大概的印象。
“我在巷子里跟人打架，好不容易赢了，一抬头发现你就站在我跟前。”
李闲情想到那个场面。
“一般人见到打架都会害怕的吧，你却特意跑进来对我说你打架很厉害，要不要来当我的跟班。”
“当时我就想，这世界居然还有比我更嚣张的人。”
她侧过头看着陆娇。
“要是能跟你做朋友，应该会挺有意思的。”
这是李闲情和原来的陆娇的回忆。
陆娇插不嘴，怕暴露自己没有这段记忆，只心虚地附和，“你这说的，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当然是在夸你。”
李闲情笑着揽过陆娇的肩膀，夸张地说道。
“毕竟，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啊！”
所以。
这样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李闲情随意地仰起头，看着头顶仿佛无边无际的浓重夜色。
不，其实在陆娇的眼中，这些一直没有变。
真正变的，从头到尾都只有她一个人的想法罢了。
好像是从某一天起。
陆娇在李闲情心中的样子，开始有了细微的变化。
就像是一直长着各种叶子的树，忽然有一天，冒出了一个小小的花苞。
它很小，很娇嫩，和那些叶子一样需要细心呵护。
但却在风雨来临时，试图偷偷地张开花瓣，去替枝干下的人挡雨。
在即将被发现的时候，又紧忙地把花瓣收回去，假装自己是在避雨，什么也没干。
殊不知自己那拙劣的伪装，早就被树下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衣服！衣服要掉了。”
陆娇被李闲情揽着，手疾眼快地抓住差点滑下去的披肩。
陆娇松了口气。
听到李闲情的话，她随口应道：“不然呢。”
只是简单的三个字，却像是千斤的石头，扔进池塘里，溅起的水花淋在李闲情心。
明明是水，落下的时候却比什么都沉。
时间过去太久。
李闲情也忘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面对陆娇时，她的心情已经完全变了。
那些和过去别无二致的关心的话语，越来越过界的保护的举动，全都隐藏在看似正常的理由之下，真相却早就没法说出口了。
不过，现在说这些好像也没什么用了。
李闲情忍不住笑了一下。
陆娇奇怪地转过头，“好端端的，你在笑什么呢。”
“没什么。”
李闲情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了方才瞥见的、藏在披肩下的痕迹。
那简直像是胜利者留下的印记，在明晃晃地嘲笑着连意识到自己的心意都后知后觉的人。
“只是觉得。”
“这样也挺好的。”
才不是。
要是她再早一点、哪怕只是一秒
揽在肩上的手臂动了一下，换了个姿势。
“娇啊。”
“嗯？”
陆娇猝不及防地被抱在了怀里，肩膀的手臂紧紧地用力，却连那丝细微的颤抖都来不及察觉，就结束在了夜色中。
李闲情闭了闭眼，把未尽的话干脆地断在了心里。
可晚了就是晚了。
这种，哪有什么先来后到。
再睁开眼时，李闲情放开了手。
她认真地看着陆娇的眼睛。
“你一定，要幸福啊。”
陆娇眼睛睁大了一点，反应过来，她有点不明白李闲情为什么突然这样说，但还是伸出手，努力在她肩上拍了拍。
“知道了，你也是。”
拍完后，陆娇收回手，在心里不满。
这些人一个个的，怎么都比她高那么多。
李闲情看着肩上陆娇的手离开，轻声应道。
“那当然了。”
她在年少时有过一个梦。
它会变成她带进坟墓里，最后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一直忘了说，正文后天就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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