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那样看着他的脸,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心口处传来一阵剧痛,令她的脸瞬间失去血色。
即使心中再不愿相信也无法否认,眼前这位俊美无俦的异族青年,就是她曾出于可怜从一群无赖手中救下的、曾与她一起挤在破庙屋檐下避雪的安归。
他的身量比她记忆中的那个少年要颀长挺拔,也许是伪装时用了缩骨之术,令她误以为他是个孱弱年幼的少年,从而心生怜悯,放下警惕。
但那双潋滟无双的碧色眸子,还有几乎未曾伪装过的熟悉容貌,令燕檀根本无法欺骗自己。
终于知道为何除夕夜她将狐狸面具覆在他脸上时,会有那种合宜的错觉。
因为根本便不是错觉,那双眼睛本来便该如此狡黠阴沉,像一只狡诈的狐狸,只不过现在才在她面前卸下伪装而已。
可是……那也是她做好事情失败便身死异国深宫的准备后,依然放心不下的少年。
多么可笑,她在自投罗网之前,还替他留好了后路。若是他向裴世矩报上她的名字,裴世矩就会明白他是她托付给自己的人,带他去赵国,令他衣食无忧,再也不用因为一双天生碧眸受别人欺侮。
她还曾为食言丢下他而感到内疚。
“安归,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那傻兮兮的红了眼圈的少女犹在眼前。她是怕他发现自己被丢下时不堪痛苦才说了那样的话,此刻看来,多么像一场笑话。
她以为的异国他乡相依为命,她以为的驯顺温暖的少年,其实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燕檀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衣袖,理智将脑海中的无数碎片串联起来。
她一路来到楼兰,将所有与华阳公主这一身份有关的东西都已销毁,沙漠中亦掘出了华阳公主的尸身。若非是这般费尽心机潜伏在自己身边,二王子怎会知道华阳公主仍活在世上?
若非是她将玉牌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向他亲口说出,二王子又怎会知道那是指认匈奴真凶最重要的证据?
若非她与他相依为命共度了数月,所有行踪皆被他了如指掌,二王子又怎会知道她已经渐渐触及真相,乃至于需要将她囚禁起来甚至灭口……
而在提及身世时,安归也曾说,年幼的时候父母把他卖给了匈奴人做奴仆。她从来都未曾将此与楼兰二王子曾在匈奴为质子的事情联系起来。
事情早就露出了端倪,可她一直一厢情愿地相信,这才把自己推到了如今的境地。
她从无赖手中救下那个外表如小鹿一般纯净的少年时,就已经走入了最大的圈套之中。
布下圈套的人一直在身侧,面带微笑地看着她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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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归站在几步之外,看那小公主脸色血色尽失,满目痛楚的模样,只觉得心像是被狠狠攥住了一般。
他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觉,即便是十年前失去一切,在匈奴受尽屈辱时也没有体会过。他一向不以良善之人自居,于这世间万事万物总是冷眼旁观,虽总是面带笑意的模样,却没有任何柔软的心肠。
莫说是他人,哪怕是自己遭受非常人所能想象的痛楚,他内心也绝无哀戚。
在此之前,他犹如一头困兽,若是在绝境中露出半点驯顺和软弱,都是为了藏匿凶恶的獠牙,以期致命一击。
可是,看到燕檀这般模样,她甚至没有流泪,就让安归体会到了哀戚的滋味。
他开始像大多数普通人一样,有了柔软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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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人注意到的地方,安归攥紧了袖中的手,而后又倏尔松开。
仿佛是为了克制自己坦露真相、上前去拥抱那单薄少女的冲动一般,他在松开攥紧的手时,眼中的情绪重新变得难以捉摸、无懈可击。
他不能这样做。
还是为了那个卑劣至极的理由,他想她活下去,即使她会与他反目成仇、痛苦万分。
他一开始就做错了事情,可却没想过要改变自己的目的。
所以,现下也只能一直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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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檀深吸几口气,慢慢努力找回自己的思绪。
元孟察觉到她的异样,转过身来,关切地将她扶住,揽在怀中:“枕枕,你怎么了?”
燕檀的心绪已被逼入绝境,不由得怒极反笑,扬起嫣然的笑脸:“二殿下说笑了。我与二殿下素昧平生,怎会吃惊于见到您呢?”
她转头看向裴世矩道:“世矩,我倒觉得,和亲一事可以同查清案情同时进行。我与大殿下成婚,应也更有益于赵国与楼兰精诚合作,一同抓住真凶。”
元孟的唇边染上不易察觉的笑意,转头回望裴世矩。
裴世矩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连他自己都尚未清楚原因,便出言反对道:“公主殿下,此事是否有些不妥?”
两个时辰前去客馆向自己进献香露的衣衫褴褛的少年竟是楼兰国小王子伪装,这件事本就足够匪夷所思。而他太过了解燕檀,只消看到她一个眼神,就知道她曾与这位小王子有过接触,并且恐怕是在不明对方身份的情况下。
他骗了她么?
裴世矩皱了皱眉头。
那少年去而复返、在大雨中的决绝模样令裴世矩有些不能释怀。裴世矩一时间无法辨明他的目的,但却直觉若是少年想要害人,绝不会在他面前露出那样的神情。
“自然不妥。”
殿中忽而响起安归戏谑嘲讽的声音。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上前几步,逼近燕檀,勾了勾唇角:“难道王兄和安西侯都忘了么?早在一月之前,我楼兰的士兵就在白龙堆外掘出了华阳公主的尸体。”
“那尸体被送还赵国国都,经由检验后葬入了皇陵,便说明那才是真正的华阳公主。”他微微弯下身来,眯着眼睛看向燕檀,“那她是什么人?”
燕檀只觉得气血上涌,满腹的委屈和悔恨就要击溃自己的理智。
他在她身边伪装那么久,若非知道她便是真正的华阳公主,又何必那样委曲求全?明知她是真正的华阳,却又在此陷害她是不明身份的伪装者,当真是智谋过人,难道是非要置她于死地吗?
燕檀攥紧了拳头,朝安归笑了笑:“那尸体自然是他人伪装。我听闻西域便有种散乐艺人精通幻术,精通易容伪装之人亦多如牛毛,能够易容成华阳公主的样子,有什么稀奇?”
安归不依不饶,眼中带着嘲讽之意:“扮成尸体?这番说辞着实新鲜有趣。且不论费尽心机扮成一具尸体有何意义,你既自称是真正的华阳公主,可拿得出什么证据来么?”
此一问正中燕檀下怀,她转头看向了裴世矩。
好在她提前送出了那支名叫刹那的檀香香露,为的便是裴世矩能出面替她证明她的身份。本是想作和亲之用,却没想到这时更为恰到好处。
然而令她未曾想到的是,裴世矩避开了她的目光,向元孟点头道:“此女的确来历可疑,如今我们尚无证据证明她即是真正的公主……也无证据证明她是伪装。冒然再议和亲尚有不妥之处,还请大王子殿下斟酌再三。”
燕檀的心蓦然一坠。
她怎就忘了,那瓶香露,是她托安归送去裴世矩那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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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殿内的炉火燃烧得旺盛,火焰跳动着,木柴发出哔剥声,分明温暖如春,燕檀却只觉得如坠冰窟。
她没有想到他这样狠心,要步步紧逼,连她最后一丝希望都要抹灭,图谋她的国家。
燕檀的眼前模糊了一瞬,但又想到自己当初决心前来王宫时的心境,竟奇迹般地将心底的委屈压了下去,重新理顺了纷乱的思绪。
她向来是个不容易认命的人,当即向裴世矩道:“我愿以任何方式证明我的身份。”
裴世矩看向她的目光中毫无温度,冷漠得令人心惊:“即便如此,恐怕我也需禀报我国皇帝陛下,请宫中派人去再次查验那具尸体。”
言下之意,即便她说出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眼下他也不会立即承认她。
可是,燕檀从小长在宫外,唯一贴身伺候的侍女早就死在大漠,即便是宫中人,在那尸体同她的容貌这般相像的情况下,也无法真正判别那具尸体是否真正是华阳公主。
想来赵国草草认下尸体收葬,也是因为如此。
如今她在赵国唯一的亲故就是裴世矩,可他也不相信她了。
元孟垂眸略一沉吟:“安西侯与王弟言之有理。”
他转过头来,朝燕檀温柔一笑:“你莫要害怕,我自然是愿意相信你的。但如今恐怕唯有此案了结,才能够替你证明身份了。”
说罢,他上前一步,挡住了安归看向燕檀的视线,将她护在身后:“既然如今也并无证据证明这位姑娘不是华阳公主,那么便将她暂时留在王宫中,我会派人好生照顾。待到使团遇刺水落石出后,再请诸位来商议如何处置,这样可好?”
裴世矩不易察觉地、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燕檀,后者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安归却眸色深沉,与元孟对视道:“王兄,这名女子来历可疑、目的不明,若就这样放在你身边,实在是令人担忧她是否会对你不利。近来父王身体有恙,楼兰一应政务全赖王兄主持,若是王兄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好?”
他越过元孟,看向他身后那眼圈发红的小公主,悠然道:“王宫北面有一处废弃的别苑,虽不如中宫奢华,但也不算亏待。不如就将她安置在那里,派人好生把守。这样我便不必时时忧心王兄的安全了。”
一股恐惧袭上燕檀的心头。
尚且在王宫大殿之中,他就如此针对于她,生怕赵国与楼兰又议和亲,令自己的算计落空。谁知到了那偏僻废弃的别苑,她会不会立即惨遭他的杀手。
若是元孟一时松动,同意了将她安置在那里,恐怕她根本不会有再见元孟和裴世矩、为自己辩驳的机会,就会变成一具真正的尸体。
眼下是唯一的机会了。
她咬了咬牙,伸出手拽住元孟的衣袖,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哀求道:“我不要去废弃别苑,求求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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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孟看着安归,眼神中略过一丝阴沉。
金发青年的目光在燕檀牵着元孟衣角的手上滞留了一瞬,而后移开。
他仿若未察觉元孟的不悦一般,转过头看向燕檀,露出无辜的笑容:“你不必忧心我对你不利。我既已认定你并非华阳公主,自然没有必要在安西侯还在此地时加害于一个于我而言无足轻重的中原女子,为自己徒惹一身麻烦。”
燕檀恨恨地看着他,即便已然对他失望透顶,不再抱有任何期望,心却还是在听闻他那一句“于我而言无足轻重的中原女子”时微微刺痛。
想来也不过如此,若非无足轻重,他怎么会这样将她逼入绝境。
而他这番话细细捉摸更是令她胆寒万分。他说是因笃定她并不是华阳,才不屑于对她下手。那么若她是真的华阳……
燕檀只觉得后脊窜上一股寒意。
她下意识地看向安归,只见他亦望向她,那双往日温柔驯顺的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不屑。
燕檀不由得有些动摇。也许他是真的不相信她就是真的华阳,许是把她当成了公主队伍中的侍女,或是其他有着不可告人使命之人。
毕竟即便朝夕相处,她也从未对他吐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反倒说过,自己在赵国过得并不好。
而楼兰求娶的却是赵国名义上所出的嫡公主,在常人眼中最为风光高贵的女子。
燕檀想着,竟是暗暗松了口气,错过了金发青年眼中一闪而逝的黯然。
所幸,她听懂了他话中的警示。
元孟表情未变,温文一笑:“那就如王弟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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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檀被侍女搀扶着步出大殿,坐上车辇向那座别苑而去。
裴世矩驻足在殿外,望着车辇离去的方向,默然而立许久。
安归亦从殿中告辞,走出殿外便见到这样一副景象,不由得心中微微不悦,走到裴世矩身边,挡住了他的视线。
这中原来的小书生还算聪明,但也并不意味着安归就会因此而心生好感,愿意瞧见他和燕檀情意绵绵。
裴世矩淡淡地收回目光,顺着殿前长长的石阶向下,待到几乎要走完这一段石阶时,才低低地开口:“你还欠我解释,安归殿下。”
方才在殿中,他选择与这位高深莫测的小王子一道刻意否认燕檀的身份,是因为他也对于沙漠中所发生的事,和那具宣称被是华阳公主、葬入皇陵的尸身有所怀疑。
但他也同样不可全然相信这样一个行事诡秘、性格古怪的异族王子。
“楼兰地处西域要冲之地,百年来维持着匈奴与中原各国的平衡。”安归悠然地笑了笑,“大家都对此心知肚明。那么想必安西侯也知道,正因如此,在楼兰王廷之中,有人心向赵国,也有人心向匈奴。”
他微微侧过身来,潋滟的碧眸在阳光下闪过狡黠的光芒。
“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他停在此处,意味深长地道,“楼兰王廷之中,也并非只有我一人懂得这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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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苑位于王宫北部,幽深僻静,少有人至,昔日里奢华秀美的楼阁也蒙上了一层寂静寥落之意。庭院中种着许多菩提树和娑罗树,古木参天、枝叶葳蕤,投下片片清荫。
燕檀被侍女搀扶着踏上青石板地面,发现不仅树木修剪合宜,地面也并无杂草尘土,看上去即便废弃,仍时不时会有人悉心打理。
几名随她一同被派来别苑的侍女和侍卫着手替她收拾寝殿,而负责统管这些下人的则是一名二十岁上下的管事侍女,名唤萨耶。
萨耶向燕檀热情地提议道:“晚膳和寝殿还需片刻才能备好,不如由我伺候姑娘先行沐浴一番,消解消解这一天的倦意。”
燕檀今早还在安归宫中,一天之内出逃辗转于好几处地方,又经过方才在中宫殿中的一番对峙,早就疲惫不堪,当即点头应允。
萨耶将浴汤舀入纱帘后的大浴桶之中,试好了温度,又躬身向浴汤中加了些什么东西,这才上前来侍候燕檀脱去衣物。
燕檀问道:“你方才又向浴汤中添了什么?”
萨耶一愣,旋即答道:“回姑娘,是匈奴的蔷薇水,在楼兰宫妃之中很是盛行。”
燕檀从自己的衣裳里摸出一支小瓶子,揭开瓶塞将其中的香露倒入浴汤,淡淡道:“我不喜欢蔷薇水。”
萨耶连连认罪,欲要唤人进来替她将浴汤全部换掉,燕檀摇了摇头,踩在杌凳上踏入浴桶之中。
其实她是不喜欢匈奴!蔷薇水是无辜的。
浴桶之中热气蒸腾,水温却正好,将全身肌肤熨帖得十分舒服。燕檀坐在浴桶中,萨耶站在她身后,将她的头发撩到胸前,而后替她轻轻擦拭后背。
燕檀自从流落楼兰,就再也未曾如此惬意地沐浴。浑身暖意融融,香露醇厚的香气也被蒸腾而出,身后伺候的美人动作轻柔,令她舒服得昏昏欲睡。
“姑娘,”耳边似乎有人在唤她,燕檀努力地睁开眼睛,听到萨耶又有些焦急地唤了一声,“姑娘。”
她迷迷糊糊地应道:“嗯?”
原来自己竟然在浴桶中睡着了。她直起身子,发现水温已微微有些变凉了,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萨耶说:“姑娘,大殿下一刻后就要来别苑同您共进晚膳,所以我这才不得不将您唤醒,梳洗准备一番。”
燕檀霎时间清醒过来。
元孟要来这里看她?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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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耶将她按坐在铜镜前,用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她湿漉漉的长发,真心实意称赞道:“姑娘的头发真美。我虽没见过几个中原女子,但也看得出姑娘的头发和皮肤都保养得很好,乌发雪肤,我见犹怜。”
燕檀觉得她的话有些奇怪,但还是礼貌地向她笑了笑,果然听她接下去说道——
“即便现如今还不得不住在别苑,但姑娘不必气馁。我瞧大殿下对您很上心,姑娘自身资质也好,想来不久之后便能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
燕檀苦笑,但也未曾开口辩驳,她按理本就应当嫁给元孟做正妻,并不是什么萨耶以为的引诱魅惑王子的外室女。
不过,即使才离开赵国时表现得对和亲一事很是淡然,可她在真正见到元孟时,发觉自己还未曾做好准备与这样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共度一生。
她有些犹豫,甚至还有些……害怕。
-
元孟是在黄昏时分乘车辇来别苑的。
燕檀犹豫了片刻,想到自己的身份还未得到证明,正要以平民的身份行礼,元孟躬身微微扶了一下她,免去了她的礼,温柔道:“不必。虽然王弟和安西侯对你有些怀疑,但我相信你。因此,赵国的公主不必对我行此大礼。”
燕檀于是直起身来谢过他,元孟眼中映出她的模样,有着一闪而逝的惊艳。
他携着她走到座上。传菜的侍女鱼贯而入,将长桌铺满,一时间眼前尽是燕檀未曾见过的异域珍馐。
站在二人身旁的侍女捧着陶罐,将其中一种散发着甜香的酒浆倒入玛瑙杯,呈到两人面前。殷红的酒浆在杯中微微晃动,反射出琥珀般的光泽。
元孟耐心地同她简要介绍道:“这是西域特有的葡萄酒,味道甚甜,也不太醉人,枕枕可以尝一尝。”
他又指着面前盘中的菜蔬道:“这是酢菜,可以解酒,也可以配合烤肉解腻。餐后我命人带来了石-国新进献的庵摩勒,枕枕可要为它留些胃口。”
燕檀听他的话略略动了几筷子,令自己显得不那么别有用心,才别有用心地开口道:“殿下,我绝无加害您之心,不知为何今日安归殿下却在中宫处处针对于我。如今我搬来别苑暂住并非什么大事,可若是令安西侯知晓,恐怕不免心中多想。”
如今哪怕是叫出“安归”这个名字,她都不由得有些生涩,仿佛已经与他十分陌生。
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元孟只是微微一笑,安抚她道:“王弟早些年在匈奴吃了不少苦,性格难免有些古怪。他只是担心我的安危,并非针对你,言语间若有得罪,还请枕枕见谅。安西侯那边,我也会尽力抚慰。”
燕檀无语。
她记得见到金京那些贵女在宴会上挑拨她和燕茜燕绯时,燕茜燕绯分明不是这个态度。
是她挑拨得还不够明显吗?是她挑拨的经验还不够多吗?
该不会,其实这一对兄弟感情真的很好吧?
于是她这一餐饭吃得愈发沉默,不敢冒然向元孟提起那匈奴玉牌的事情,而意外的是,元孟也并未与她谈及任何有关使团一案或是两国和亲的事情。
他好像,真的是只单纯地前来与她共进晚膳的。
-
元孟离开别苑时已是夜色沉沉。
燕檀坐在庭中菩提树下的榻上陷入沉思。
她本以为,裴世矩替自己证明身份后,自己与元孟联手对付匈奴和安归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然而却没想到,裴世矩根本未曾收到自己的信物,自己现在反倒被缚住了手脚。
即便元孟肯相信她,可他和安归看上去也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此时此刻她说安归杀害了和亲使团,破坏了和亲,恐怕还可能会令元孟对自己心生龃龉。
燕檀叹了一口气,听到别苑之外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难道楼兰王宫之中允许夜半纵马?
她惊得站起身来,又听到萨耶的惊呼声,和一个少女娇蛮的、并不熟练的楼兰语:“我听说有一个中原女子被养在别苑,特来瞧瞧。”
“你敢拦我?”她怒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说话间,她已经行至庭院中,看到了站在院中的燕檀。
那是一个皮肤微棕的少女,容貌妍丽,长发编成几股发辫,手上还拿着马鞭,下巴微微抬起,正趾高气扬地看着燕檀。
燕檀一时间震惊无比,因为她还记得这张有些跋扈和美艳的脸,正是眼前这个少女在除夕夜的寺庙前,嚣张地命人遣散了献舞的舞伎和乐师。
她居然也住在楼兰王宫中吗?
异族少女走到近前,嗤笑一声:“我听说,你就是那个自称赵国公主的中原女子。我方才在殿下身上闻到了一股惹人讨厌的香气,果然是你身上的。”
燕檀嗅了嗅,想到自己在沐浴前加了自己调制的香露。也许是方才元孟来和她一同用膳时染上的。
不过,眼前这个女子和元孟有什么关系吗?
异族少女放开手中的马鞭,威胁似的在手中把玩一番:“我劝你不要自讨没趣。你知道我是谁么?”Ηtτρs://WWw.HLXs9.cóm/
燕檀无奈道:“这是我第一次见你,你不说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我叫毗伽,匈奴赫赫有名的呴犁湖单于是我的父汗,我的母亲是他最尊贵的可贺敦。”少女提及此处时神采奕奕,“我可是父汗最宠爱的女儿——”
她语音一顿,看向燕檀,充满示威意味地说道:“也会是楼兰未来的王后。”
燕檀心中一沉,问道:“你要嫁给元孟?”
毗伽极为得意道:“那是自然。不妨告诉你,早在半年之前,大殿下就派使臣前往匈奴汗帐向父亲求娶我做王后了。”
燕檀不可置信地向后倒退两步,被身后的榻绊倒,结结实实地坐倒在榻上。
毗伽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嘲笑出声:“怎么,知道怕了?我们匈奴人同你们中原可不一样。我父汗的那些姬妾无一不十分敬畏我的母亲,我们匈奴男子的妻子都很会管教那些不听主母话、妄图向上爬的姬妾。”
自然怕了。
燕檀的双手撑在榻上,倒不是怕眼前这个狂妄浅薄的匈奴公主,而是怕,元孟竟在向赵国求娶嫡公主的时候,同时也向匈奴求了亲。
那么他自然远非她所以为的那样倾向于赵国,并不可信。而赵国上下竟无人知道这桩事。
元孟骗了赵国。
燕檀伸手捂住胸口狂跳的心。还好,她还没有来得及将自己已经查到匈奴人是真凶的事告知与他。
如今看来,楼兰的这两位王子竟无一人可信。她走了一步昏招。
燕檀暗暗攥紧了身下的锦被,她既然已经落到这异域深宫中,从此可以依靠的就只有自己了。
毗伽看到燕檀跌坐在榻,面色一片苍白,愈加得意道:“我听说你们赵国竟让一个曾为妃妾的女子被扶正,耀武扬威地做了十几年正宫皇后,简直可笑至极。定是那前任皇后没有什么厉害手段,压不住手下不听话的姬妾。”
她吵得燕檀心烦意乱,不由得想要呵斥她闭嘴,但见她那副嚣张而浅薄的模样,燕檀却忽然生出了一个主意。
今日若不是毗伽闹到她这里,她不知道还要被蒙骗到什么时候去。
既然这位匈奴公主既然这么喜欢说,又全然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如设计引她说个够。
燕檀狠狠地咬了咬自己嘴唇,疼得眼眶发红,瞧上去怕极了,向后缩了缩:“我,我知晓公主的厉害,也无意冒犯匈奴……”
“但我既然已经是这般身份,也无法轻易出得宫去,只有以后悉心侍奉公主和殿下,绝不敢有任何越矩之行,还请公主息怒,饶了我这一回。”
毗伽闻言甚是心满意足,又不免出言炫耀了一番,这才带着侍女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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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檀从榻上坐起来,方才面对毗伽时怯懦的神色消失不见,望着昏暗庭院中娑罗树横斜交错的枝丫发呆。
别苑冷清,到了夜晚也有许多偏殿不掌灯。唯有燕檀住着的这个院子有些光亮,周围尽是漆黑与寂静。
萨耶不知做什么去了,别苑人手本就不够,眼下院中只留下燕檀一人。她试图自己从榻上站起来,脚落地时却传来一阵剧痛,不由得跌坐在地。
她掀开裙角,发现今早从香铺二楼跳下来时伤得十分严重,一直也未曾得到好好医治和歇息,脚踝处如今已变得红肿不堪,触目惊心。
燕檀坐在那里,伸出双臂抱住自己的膝盖,将头埋在臂弯中,在早春的寒风中缩成一团。
身后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随即有一双手落在她的手臂上。
燕檀抬起头来,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作宫人打扮的老妇人弯下腰来,朝自己和蔼一笑,声音沙哑:“我是别苑中的下人,不过姑娘可能还未曾见过我。地上凉,我先扶姑娘起来吧。”
老妇人紧闭双眼,面目和蔼:“我虽眼盲,但在别苑服侍了几十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姑娘大可放心。”
她点了点头,随即想起老妇人看不到,于是低声道了一句“多谢”,扶着老妇人的手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向寝殿内走去。
果然如老妇人所说一般,她虽一直紧闭双眼,却连何时该迈上台阶都一清二楚,简直如同常人在自家庭院中漫步一般,令燕檀心中啧啧称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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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内燃着宫灯,壁炉中的火烧得正旺,明亮又温暖,将燕檀僵硬的身体都烘得暖和起来。那位老妇人从随身提来的小盒子里取出药酒,示意燕檀坐在榻上。
燕檀动手剥掉罗袜,将红肿的足腕露出来。
老妇人仍不发一言,低下头轻轻捏了捏她的踝骨,皱了皱眉头,找到了伤处,便仔细替她涂药酒。微凉的药酒沾在裸露的皮肤上,倒是消减了几分疼痛。
燕檀不由得悄悄在一旁打量这位素未谋面的老妇人。她已然十分年迈,头发尽数白了,面容依稀可看出楼兰人高鼻深目的模样,此时也是沟壑纵横、饱经沧桑,松弛的眼睑几乎要将那双紧闭的眼睛都遮挡住。
燕檀不记得自己到别苑时见过这样一位老妇人,如果曾见过,那么她一定会印象深刻。
“我才来别苑不久,身边只有几个才一同派来的侍女和侍卫,还不曾知道夫人。”燕檀试着开口。
老妇人温和地笑了笑:“姑娘可以叫我一声处罗婆婆。别苑空置了十年,我一个人住在这里,闲时打理打理花草,能让这里看上去没有那么荒芜萧条。姑娘来时,我许是正在后山修剪杂枝。”
燕檀点了点头,随口问道:“之前住在这里的人信佛么?我见这里种了许多娑罗树和菩提树,都是佛家教义里有灵性的树。也有些佛像,不过都弃置了。”
处罗婆婆的神情有些凝滞,而后有些含混不清地开口问道:“姑娘想知道这里曾经住着的是什么人么?”
燕檀想了想,点了点头,而后又反应过来,说了一声:“是。”
反正她能多知道一些关于自己处境的事情,总是好的。
处罗婆婆慢吞吞地收回药酒,似乎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在您之前住在别苑的是国王的一位王妃。我从那时起就在别苑做事,也算是服侍王妃的人。王妃的确笃信佛教,不过十年前的那场瘟疫中,别苑的人几乎都病死了,之后这里就再也不曾有什么人来过。”
她忽而开口问道:“姑娘身上可还有别处有所不适?”
燕檀微微有些吃惊,连忙对她道是没有,仍觉得身上愈发阵阵发凉。正当她被窗纸上随风摇晃的娑罗树枝吸引去注意力时,处罗婆婆提起盒子退了出去。
过了不多久,萨耶进来替壁炉里添了柴,伺候燕檀歇下。
“还请姑娘恕罪,”萨耶诚惶诚恐地解释道,“方才我去送了毗伽公主,院中的一座老灶房忽然走水,别苑的宫人们都去扑火,这才堪堪止住。”
-
已近亥时,中宫大殿上,元孟仍正襟危坐翻阅政事呈文。在听到殿门外传来熟悉的少女声音时,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片刻后,毗伽风风火火地跑进殿内。她自作主张挥退侍立一旁的宫人,毫不避讳地走上前来站到元孟身边,抢走他手中的呈文,撒娇道:“殿下,我有事要和您说。”
元孟无奈地放下手中的朱笔,问道:“何事劳烦我们的毗伽公主亲自跑到中宫大殿里来?”
“我今日去了别苑,”毗伽看到了元孟的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不由得有些得意,以为自己戳中了他的软肋,不无威胁道,“我见到了那中原女人,她已经承诺于我,不会再与我争殿下的欢心。殿下,您要记住,她可是赵国人,而我才是匈奴单于最宠爱的公主。”
元孟微微笑道:“那是自然。不过,毗伽可否让我知道,你究竟同她说了些什么?”
毗伽捻起一颗案上盘中的诃子送入口中,悠然答道:“我告诉他殿下早就向父汗聘请我为正妻,让她休要肖想王后之位。”
元孟琥珀色的某种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但仍温柔地安抚道:“毗伽不必担心,我与她不过是逢场作戏,心中自然是向着匈奴的。”
毗伽闻言喜形于色,一双眼睛微微瞪大:“当真?”
元孟颔首:“放心,只要几日,待找到时机,我便差人处理了她。”
他不动声色地推开那试图同他撒娇嬉乐的匈奴公主,直到见她有些失落地出得门去,才收敛起脸上一贯温和斯文的笑容,换上一抹冷笑:“蠢货。”
侍卫长从一旁的绸帘后走出,忧心忡忡地抬头看向元孟:“殿下,如今那赵国的公主恐怕已经知道您对赵国……”
“无妨,”元孟重新拾起手边的呈文,唇角勾起笑容,“她知道又如何,她已经是将死之人了。”
侍卫长疑惑道:“小殿下已经将她送去了别苑,此时赵国安西侯又在楼兰城内,我们此时动手,恐怕太过明显、招人注目?”
元孟颔首:“我正要同你布置这件事。明日我依旧去别苑用晚膳,你去寻一个敢死之士,替我埋伏在别苑殿中。”
侍卫长犹豫道:“殿下,属下的意思正是,您此刻动手刺杀她,也许会被小殿下暗中派去的人保护下来。而且这件事闹到赵国安西侯那里,就会十分棘手。”
“不,”元孟抬起头看向一旁跳动的烛火,他的长发从肩头垂落,琥珀色的眼眸中晦暗不明,“不是刺杀她,是刺杀我。”
作者有话要说:别担心~我们檀檀这么聪明可爱怎么会误会安归很久呢~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捉这章下面前三个评论的小可爱送红包!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花間酒的帐中香
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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