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陪着赤曦坐在花树下,赤曦身上的羽衣就像枯萎了的花,颓丧地垂着,他捏了个洗净污秽的法诀,帮赤曦清理了身上的血污,却忘了自己身上也是满身的血。
赤曦靠着树干,神情安详,透过枝叶的光在她脸上斑驳,仍然如从前那般美好。
周围静得仿佛时间都静止了,国师府的弟子不知都逃到了哪里去,只有陆逢机和绥居小心翼翼地待在不远处。
他想起什么似的,冲陆逢机招了招手。
陆逢机正要起身,巨大的轰鸣声从国师府正门的方向传来,是有人在试图破开结界。
“怎么这么大的动静,不过师尊的结界,应该不会那么轻易被攻破吧。”
他话音刚落,强大的冲击力便如同涌起的潮水拍在他身上,他的身体被裹挟着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最终撞在朱红的柱子上才停下来。
结界破了。
陆逢机的身体像是散了架,浑身上下的疼痛汇聚在一起,直往心口里钻,他把身体蜷成一团,咬牙忍住哀嚎,却还是有细碎的呻吟溢出唇齿。
“你没事吧?”
突然出现的女声让陆逢机的脑海变成一片空白,那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疼痛。
姽落运起妖力,尽力帮他分担痛苦。
“抱歉,在青郃的时候,我不告而别了。”
身上的疼痛减轻,陆逢机爬起来,恰看见姽落满是愧疚的脸。
这是在他得知了陆归心与姽落的过往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不知道姽落希望“陆归心”会对她说什么。
得不到答案,他便挪开目光,国师府里已是一片狼藉。
“是你破了师尊的阵?”
姽落怔了怔,“怎会,陆尘心可是接近神的存在,我可打不过他。”
神吗?陆逢机其实从来不知道陆尘心有多大的本事,他叫了一辈子师尊的人,他其实并不了解。
“是那个人。”姽落往旁边挪了一步,国师府的全貌落在陆逢机眼里。
花树之下,陆尘心若无其事地安坐,赤曦靠在树干上,仿佛只是睡着了。
而在他们面前,站了一个姑娘,姑娘剑指之处,是个看起来十分稚嫩的少年。
姽落手指的,是少年。
“这是...怎么回事?”
陆逢机尚不明白现在的情况,就见与他一样被波及的绥居从一片废墟中站起来,撑着一口气,踉踉跄跄往少年身边跑去。
“长泠大人!您不能再错下去了,求求您,将火精还给赤曦姑娘吧!”
少年转过头来,看向绥居。
陆逢机这才注意到,他有一双与外貌全然不同的眼睛,就像身体与灵魂分属两人。
“火精?他就是杀死赤曦姑娘,偷走火精的贼?!”
陆逢机心里的怒气像火苗一样窜起来,他也打算像绥居那样撑着冲上去,为赤曦拿回火精,却被姽落按了回去。
“别着急,陆尘心不会善罢甘休的,墨姝也会阻止那个人,咱们看着就好。”
*
绥居没能到长泠身边,便被一堵看不见的墙挡住,他往旁边走去,发现两侧也有“墙”,他后退,身后也有“墙”,他被困在了一个看不见的牢笼里。
“长泠大人?”
长泠的目光偏冷,他没有对绥居说一句话,而是正视那位用剑指向自己的女子。
“姑娘,我不想误伤无辜,还请让开。”
能用两招就破了陆尘心的结界的人,自然不凡,墨姝知道自己不敌,却也不打算让步。
“我不会让。”
“那就得罪了。”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下一刻便要打起来,墨姝的剑却被一只手压住。
她愕然回头,“陆掌门?”
陆尘心掸去身上的枯叶。
“墨姝姑娘,这是与你无关的事。”
“怎会与我无关,主子她...”
“你真的明白梵蓁想做什么吗,你真的以为我们能阻止什么吗,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了,坚持你一直以来的坚持吧。”
坚持,一直以来的坚持。
墨姝持剑的手缓缓垂下,她一直以来坚持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梵蓁,除此之外,别无其它。
陆尘心的意思,是希望她继续相信梵蓁。
可是知道了那样的真相,真的还能够相信吗?出生于洪荒的梵蓁,怀抱怨念来到这个六界,当真还值得相信吗?
墨姝犹豫的时候,陆尘心已经站到她面前,直面长泠。
“建木与天地共生,却并无伟力,你展现出来的强大力量有违建木根本,你做了什么?”
“只要我愿,天地皆为我所用。”
陆尘心神情微动,“你不要命了?”
“如你所说,建木与天地共生,本谈不上生死。”
“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救那只云雀小妖吗,你的目的是什么。”
长泠摊开手掌,掌心中缓缓出现一盏残破的灯。
“还请陆掌门,入灯。”
灯的模样能看出是件古物,其中散发出的微弱灵力却让站的近的墨姝感受到压迫感,仿佛一位来自上古的古神就站在她面前。
“这是什么?”她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想要避开那不知来由的威压。
“玄魄灯。”陆尘心有些出神地看着玄魄灯,缓缓道出这三个字。
玄魄灯于仙史中有记,但他其实并未见过,只是在亲眼看见那盏灯的瞬间,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叫出这个名字,像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突然苏醒了过来。
“你认得此物,看来我的猜测没有错,你就是那个唯一能开启玄魄灯的人。”
陆尘心缓缓皱起眉,他记得仙史上记载玄魄灯是已故月神幽荧的法器,而他,乃至于幽,怎会与月神有干系。
“想要知道答案的话,不如自己看一看。”长泠就像能猜到他心中所想,将灯往前一送。
陆尘心却沉默了。
玄魄灯是聚魂的法器,他若入阵,或许会有不能承受的后果。
也许“陆尘心”会永远消失了。
他不着痕迹地用余光看向树下的赤曦,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不说话,甚至没有一个眼神,可以给他答案。
“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了,只是想要一个借口说服自己,不是吗?”长泠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传来,陆尘心不置可否。
“那就让我给你这个借口吧,如何?”
陆尘心抬眸看向他。
“总是跟在赤曦身边的那只螳螂的命,以及,赤曦的命。”
柳清漪几天没有消息,陆尘心早猜到她大概是落入了谁的手里,但另一句话陆尘心却不太明白了。
“火精已在梵蓁手里,你承诺的东西根本给不起。”
“梵蓁吗?”长泠一愕,“原来他们两人早有勾结。不过也无所谓了,做完我该做的事,这六界怎么样都跟我没有关系了。”
他把玄魄灯抛向陆尘心,陆尘心果然如他预料那般伸手接住。
陆尘心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就像他一样。
“你想要的答案都在灯里,看不看,决定权在你。”
灯落入手中那一刻,残**开始自动修复,黯淡的器物绽放出微弱的青色光芒。
明明并没有多少重量,陆尘心却觉得手中的东西沉甸甸的,他迟钝地意识到,是自己的心清沉入了谷底。
明明是没有了幽精一魂的人,却有了心情,上一次出现这样的奇迹,似乎还是因为赤曦。
所有的迹象都在表明,这盏灯对他很重要,或者是对幽很重要。
对于幽而言,不可被理智掌控的秘密,会是什么呢?
陆尘心消失的一瞬间,玄魄灯中突然蹿出青色的火苗,玄魄灯缓缓升起,倏尔天地变色,圆月悬空,白昼化为黑夜。
“陆掌门!”墨姝惊呼,便要去夺玄魄灯。
长泠上前阻拦,两人赤手空拳过了几招,是墨姝落了下风。
她意识到长泠只是点到即止,识趣地退到了陆逢机和姽落身边,而长泠守着玄魄灯,仰头观望,期待着什么。
“我们怎么办?就这么看着吗?”姽落问。
墨姝无奈地摇了摇头,“建木借天地之力,是赌上了自己的命,我们没有胜算。”
“可我师尊怎么办。”陆逢机心急如焚。
昼夜颠倒,是日月神力现世的征兆,墨姝抬头看向空中那轮圆月,若有所思。
“那个人说玄魄灯中有隐藏的真相,陆掌门或许能在其中找到自己,也找到救回陆思姑娘的办法。”
姽落皱眉,眼中充满怀疑,“你信他?”
墨姝摇头,“我信陆掌门,信主子。”
*
陆尘心一脚踏入玄魄灯,像是踩进了虚空之中,不断坠落,深不见底。
在黑暗之中,漂浮着众多星光,他感觉自己像是正沉入银河里,却并不感到害怕,与之相反,他对一切都感到熟悉和亲切,如同背井离乡的游子回到了家。
这里是他的归宿,是幽最眷恋的地方,毋庸置疑。
星河最终到底,脚似乎踩上实地,可低头看去,仍是一片看不分明的黑暗。
星光模样的灵气看似无规则地飘散在空中,在陆尘心视野的尽头,一轮满月从黑暗中跃出,银色的月光洒落,黯淡了星光。
借着月光,一棵树出现在陆尘心的眼前,星光笼罩着树,仿佛是树在发光。
他走上前去,待尽了,他看清那是一棵梧桐。
问神峰上也有一棵梧桐,早已枯萎了的梧桐,那是神幽的真身,陆尘心第一眼就知道。
然而眼前的梧桐苍茂,如同人的少年,生机勃勃。
陆尘心忽然意识到,他看见的是从前不知的记忆,是被幽藏在最深的地方,连作为“自己”的陆尘心也无法探知的过往。
是这个世上出现一个名为幽的神之前的岁月。
在还未有一个叫做洪荒的囚笼出现之前,创世的古神们忙着争斗,天地则在孕育另一些神。
灵气馥郁的高山之巅,断崖之上,一棵梧桐树从裂石中探头,在日月光华的照拂下,渐渐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日神是个傲气的神,他如同恩赐一般倾泻日光,却看不上世间的凡物。
月神是个温柔的神,她喜欢用双脚丈量每一寸山河,旅途的尽头,是一座高山,一处断崖,一棵梧桐。
她常常坐在断崖边,背靠梧桐,用一种翠竹制成的乐器演奏,乐声随风飘去很远,附近的灵兽会循着乐声前来朝拜。
在一个弦月夜,月神向一直躲在本体里的少年伸手,“出来吧,看看这个世界。”
少年小心翼翼地搭上了那只手,他第一次用双脚踏上生育了自己的土地,眼中尽是女子笑意盈盈的脸。
“你看,很美对不对?”
他循着女子的目光看去,漫天繁星闪烁,柔和的月光笼罩山林,像是披了一层薄薄的纱。
少年从女子眼中看出了无限的眷恋,她爱所见的一切,山川草木,凡被月光笼罩的一切,都是她心爱之物。
从那天开始,山巅上多了一个寂寥的少年。
月神忙碌,并不常来看望他,他渐渐开始渴望山下的世界,于是他从崖边一跃而下,摔断了腿。
他靠着崖壁一直等,终于等到那只伸向自己的手。
月光般温柔的女子浅浅笑着,“小梧桐,你想看看别的风景吗?”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HΤτPS://wωw.hLxS玖.còΜ/
于是月神将他带在身边,领着他走那些曾走过的路。
少年总是走在月神身后,他看了一路她的背影,终于明白她总到山巅上看风景的原因。
高高在上的神,站在清冷的云端,是寂寥的。
他想要到她身边去,就像她总爱靠在他身上,他希望她站在云端的时候,回头也能看见一棵梧桐树。
少年顶着滚滚天雷踏上登天的建木,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的梧桐逆天成了神。
他衣衫褴褛,满身血污地站在月神面前时,却从女子的目光中看见了深沉的悲伤。
他不理解那悲伤从何而来。
“你不高兴吗?”
女子摇头,抬手帮他理了理乱发,柔和的微风拂过,洗去了他满身的疲倦和血污。
“既然成了神,就该有个自己的名字了,给自己取个名吧。”
他们走遍了世间所有的山川,她从未提过名字,却在此时提起。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幽荧,我名幽荧。”
“那我的名字就是幽。”
女子笑了笑,说“好”,但她的笑只浮在脸上,眼底仍是悲伤。
那时的幽并不明白幽荧的心情,他只是执着地想要陪在她身边,成为那些陪伴着月亮的星光。
可是不久之后,古神之间的矛盾彻底爆发,幽站在月神一边,自然而然地加入了对抗好斗之神的战争。
那是极其艰难的一战,神与神的争斗使曾经鸟语花香的大地变得满目疮痍,天地几乎要毁灭于那一场大战。
但在关键时刻,冥池的封印铸成,古神被拉入深渊,盘古献祭自身,彻底锁上了连接两界的通道。
明月照常升起,但身为月神的幽荧却消散于天地之间。
幽在梧桐树下发现了玄魄灯,那是幽荧最后留给他的东西。
没有了明月,星光变得无关紧要。
幽从此深居浅出,给那座自己诞生的山取名青郃,神仙中的大事他都会听住在周围的灵兽们说,却从来不觉得和自己有关系。
时隔多年,他再次走出青郃山,是为了火神之死。
他那些年听过太多关于火神的故事,弑神立威,分割六界,把自己身边的好友,心腹通通送到了很远的地方去。
那些事,有好的,有坏的,有人夸,有人骂,幽第一想到的,却是他赶走了所有人,一个人不会寂寞吗?
日月之神随盘古殉了冥池封印后,人人都以为日月神力从此消失了。
但幽知道没有,属于幽荧的力量还藏在玄魄灯中,而火神曾到青郃拜访他,并表明自己传承了烛照的力量。
只要天幕上的日月没有消失,日月神力就永远存在。
可是强大如火神还是陨灭了,平静的天地像是正被一张大网网住,幽不得已被卷入其中,他终于明白幽荧留下玄魄灯的缘由。
他在前往火神陨落之地的路上,遇到了日食。
太阳完全消失,尽管只是一瞬间,但他还是注意到了,有什么东西代替了太阳,在散发着光和热。
他看见了一只鸟,被包裹在炽热的火焰中的鸟,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火鸟坠落,太阳重新出现,幽意识到,他或许已经不必去寻火神的踪迹了。
他在云端看着那只鸟长大,化形。
陪伴着烨鸟的建木给她取名赤曦,取赤心如曦之意,是个听上去就会让人感到温暖的名字。
初化形的少女天真无忧,她讨厌人的双腿,喜欢化作真身在炽热的炎浆中打滚,然后耐心地梳理自己漂亮的羽毛。
她会在学习法术的时候偷懒,建木恨铁不成钢,但看见她撒娇耍赖,还是不忍心责怪。
她跳下树摔断了腿,会哭闹,会流泪,是个娇气的姑娘。
她会指引迷途的人走出藤泽,免于死伤,尽管那些人想要抓到她,想要拔去她身上漂亮的羽毛。
...
幽看了她很久,到最后,他甚至忘了自己为什么看,为什么来到这里。
少女第一次走出自己的领地时,幽的脚步不受控制地跟了上去。
他们在一片沙棘林里相遇,少女粗心大意,差点摔倒,他接住了她。
那双懵懂的眼睛里,有藏不住的欣喜和倾慕,就像他曾看着月神那样。
后来建木告诉他,赤曦出世那天,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他,鸟类的印随行为在作怪。
他们相约在穆姜国。
后来凌霄怀疑过,深居浅出的青郃神尊怎会受穆姜国民众的供奉,在凌霄眼中,他似乎是个别有居心的小人。
但其实不过是在云端看着赤曦长大的那段日子,他无事便会帮那些被困在饥渴中的人族降下甘霖。
在约定的日子到来之前,幽怀着忐忑的心情游走在藤泽附近的城郭。
他因此遇见了宿命中的另一个意外。
他是经历过古神之战的神,轻易察觉到来自于洪荒古神的气息。
他循着气息找去,找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姑娘。
姑娘倒在阴冷潮湿的山洞之中,伤得不轻,却睁着一双凶狠的眼睛,盯着站在洞口的他。
“你是从洪荒里出来的。”他陈述事实。
姑娘艰难地爬起来,握紧了手里的匕首。
“古神没有这么弱,你是什么?”
姑娘毫不犹豫地冲上来,怀抱着玉石俱焚的意念,她的生命可以无数次重来,她才不畏惧死亡。
只要这个发现她秘密的人死了就好,她这么想着。
幽游刃有余地招架着她的进攻,却迟迟没有出手了结她的性命。
“为什么不想活着呢?”
姑娘恶狠狠地瞪来,“你会让我活着吗?”
“你怎么知道不会?”
姑娘果然迟疑了一下。
幽趁机退开,免得两人再次交手。
“你受了重伤,身上的洪荒气息若是引来别的神就不好了,你愿意换一副躯壳吗?”
“换一副躯壳?”
幽的手虚握,抓来一条从一开始就躲在洞中的黑蛇。
“以后做只蛇妖怎么样?”
姑娘怔怔地看着那条蛇,心里涌起一些陌生的情绪。
她最终还是点头了,虽然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好是坏,但她突然想要尝试一下另一种可能。
洪荒的力量大部分被转移到黑蛇体内,而黑蛇被幽封印,姑娘从此成了蛇妖。
她仍留在洞中养伤,幽念着自己与赤曦的约定,匆忙离去。
离开前,姑娘叫住他。
“你还会回来吗?”
她其实完全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幽回不回来,意义都不大。
“我们也许会在别的地方再次相遇。”
姑娘微微蹙眉,但她那张脸似乎并不习惯表现情感。
“我叫梵蓁,如果再见的话,请记得这个名字。”
幽点点头,转身离去,他心里念着那个赤红如火的少女。
在那之后不久,烨鸟焚城的悲剧发生,赤曦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凌霄,成为了站在云端的神。
当幽看着躺在穆姜国废墟之上的赤曦时,他终于明白当初幽荧看向自己的目光。
因为成为神,并非是一件好事。
他借寻找火神陨落之真相的名义,将赤曦从失落的深渊中拉了回来。
两人回到青郃山,赤曦看上去还是从前那个天真无忧的姑娘,但凌霄的离去始终如一根刺卡在她的心上。
她爱上了问神峰上的日出日落,幽总陪着她,梧桐枝叶下,一切就像是回到了最初。
梵蓁出现在青郃山,是幽完全没有想到的。
她似是拖着未好全的伤千里跋涉而来,奄奄一息地倒在他们居住的木屋前。
赤曦把她拖回屋里照顾,无微不至,甚至忘了问神峰上的风景。
梵蓁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抓在手里,手背上还落了粘稠的口水。
她有些气愤地抽回手,睡梦中地赤曦惊醒,见她坐起来了,竟开始欢呼。
“你醒了!”
她有一双过于清澈的眼睛,梵蓁有些自愧地垂下目光,看在赤曦眼里却是冷漠。
“咦,你不高兴吗?”
幽适时进门,他放下手里刚做好的竹凳,“赤曦,你先出去。”
赤曦很听话,尽管有些不情愿,还是出去了。
梵蓁意识到,因为那个姑娘,幽对自己的态度并不算友好。
“我来的不是时候,对吗?”
幽皱了皱眉,“你不该到这里来。”
“我无处可去。”
“洪荒的力量只会日渐强大,终有一日你会将灾祸引至此处。”
梵蓁的手不自觉攥紧了被子,“那个姑娘,她和我一样,对吗?”
生于六界之外,不受命运掌控,她们是一样的人。
幽沉默了,梵蓁知道自己猜对了。
“我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请不要赶我走。”她从不向人低头,那一刻却真心低下头去,渴望留下来。
幽发现自己看不懂她。
当初在山洞中的女子纯粹得只在乎生死,如今眼前这个人却显得很复杂。
“只要时间够长,你早晚会是这世间无人能够匹敌的存在,为什么要执意留下来呢?”
为什么呢?
梵蓁看着单调的背面,她想起独自在山洞中的那些日子,独自面对的黑暗。
她一直渴望着有一日会有人出现在洞口,向她伸出手,可是她怎么等都等不到。
特别难受的时候,就会有东西从眼睛里跑出来。
“因为我想要知道你那时候为什么不杀我,我想明白憎恨以外的东西,我想知道那些从眼睛里跑出来的是什么。”
一滴泪珠落在被面上,她被吓了一跳,竟觉得比看见鲜血和刀剑还令人感到害怕。
幽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终于不再赶她。
从那天起,梵蓁就成了这间木屋的常客,但她会十分懂事地在日落前离开。
幽怕赤曦以后不能好好保护自己,铁了心要她好好学习法术和剑术,她总是偷懒,梵蓁便主动站出来,陪她练习。
有了“玩伴”,赤曦果然上心许多,幽也就对梵蓁偷学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起初赤曦爱仗着真火神力欺负她,她一声不吭地从地上爬起来,再战。
为了留下,梵蓁小心翼翼地讨好着赤曦,尽管自己的力量一天天强大起来,她也会假装不敌。
在梵蓁看来,赤曦不过是个总没心没肺笑着的傻子,是她讨好幽的工具。
她一直这么想着。
有一次两人练完剑,赤曦非要拉着她到问神峰上看落日。
晚霞将天空染成一片火烧的颜色,把两个姑娘的脸映得通红。
赤曦指着她哈哈大笑,如往常那样没心没肺的。
“梵蓁,你的脸也红了,你看上去总算不那么冷冰冰的。”
冷冰冰的吗?梵蓁自己感觉不到她所谓的冷。
赤曦突然伸手过来,越来越近,她想要避开,却因为习惯了讨好,硬生生忍耐下来。
赤曦温暖柔软的指腹落在她的唇角,轻轻用力往上拉了拉。
“你为什么不笑呢?你这么漂亮的脸蛋,不笑多可惜呀。”
“什么是漂亮?”
“你都不知道什么是漂亮吗?”赤曦讶异,随后便皱起眉来苦思该怎么解释。
她想了半天,最后不确定道,“大概就是,我看着你,觉得顺眼,想要亲近?”
于是梵蓁知道,漂亮就是顺眼,她因此觉得赤曦长得也挺漂亮的,因为别人如果这么对她动手动脚,她会忍不住拔剑。
赤曦抱着腿,望向远方的目光纯粹而悠远,这世间最华美的光辉似乎都落入她眼中,她望着夕阳,梵蓁却看着她。
梵蓁似乎有些明白了,幽偏爱这个傻姑娘的原因。
“梵蓁,你以后想去哪里?”
“我哪儿都不去。”
“可是我好想到别处去看看,神尊说的那些地方,我都想去看看,等看完了,再回到这里来。”
幽不让赤曦离开青郃,明面上的理由是她还太弱,出了青郃就会被人欺负。
但梵蓁知道,幽是在保护她,烨鸟的存在一旦被旁人知晓,她将走上一条残酷的不归路。
“也许等我变得比外面的存在都强大的那天,你就可以离开青郃,去任何你想要去的地方。”
赤曦怔了怔,梵蓁做每一件事都很认真,但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庄重得像是许下誓言。
她笑着扑上去搂住梵蓁的脖子,笑弯了眼睛,“那我们说好了,等你变得很强很强的时候,我们就一起走出去,你也要走出去。”
“好。”
“那在你变强之前,就由我来保护你吧。”
梵蓁一直觉得她只是说了一句应景的玩笑话,因为赤曦总是爱欺负她而已。
后来的一日,两人在山中对招,一只发了狂的灵兽突然冲过来,赤曦竟不顾自身安危地推开了她,自己则被灵兽撞飞。
梵蓁并不惧发狂的灵兽,只是赤曦以为她弱小罢了。
见赤曦受伤倒地不起,她心里烧起了怒火,出剑便要取那畜生的性命。
剑尖刺入灵兽身体之前,身后却突然传来赤曦着急的惊呼,“等等!”
她在空中旋身,稳稳落地,一眼便看见扶着腰一瘸一拐往这边跑的赤曦。
“别动手!别动手!”
她一边喊一边喘,眉心因为疼皱着。
梵蓁不解,跟她强调,“灵兽伤人,怎能不杀。”
赤曦却竖起食指压在唇上,冲她“嘘”了一声。
灵兽害怕梵蓁的剑,不敢妄动,赤曦轻易走近,轻轻拍着它发抖的腹部。
她绕着身形庞大的灵兽走了一圈,果然在它的后腿处发现了一处伤口,断裂的翠竹深深地插进肉里,难怪它会发狂。
梵蓁也注意到这点,收了剑,帮着赤曦给灵兽包扎。
那只灵兽后来便赖在赤曦身边,因为它的肚子总是咕噜咕噜叫,赤曦便玩笑似的给它取名咕噜。
从那一天起,梵蓁觉得自己不能再装下去了,与其让赤曦保护自己,不如她保护赤曦来的靠谱。
两人总是吵吵闹闹,赤曦还常常因为她与幽私下谈话而吃醋,但梵蓁早就明白,赤曦和幽只属于彼此,而她,永远只是青郃山的客人,是收获了最美好的礼物的客人。
梵蓁已经足够强大,她打算离开了。但在离开之前,她希望能够送给赤曦一件礼物,一件足以报答她给自己的一切的礼物。
然而一切美好终将迎来终结。
梵蓁离开之后,孤独的赤曦再次迷恋上问神峰上的日出日落。
直到有一日,月亮沉下去之后,太阳却没有照常升起,身为神,赤曦意识到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她奔下问神峰,遇上了恰好要离开的幽。
“神尊,你要去哪?”
幽看着她,竟久违的想起了幽荧。
当初大战开始前,幽荧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呢?
他像往常那样摸了摸赤曦柔软的发顶,“我当然会一直陪着你。”
赤曦却惊惶地抓住他的手,她的心充满焦虑,看着这个明明就在她眼前的人,却害怕他会就此消失。
“别走,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的,求求你,不要走!”
幽看着她紧紧抓住自己的手,目光沉沉,犹豫了很久,但最终还是挣脱。
“赤曦,对不起,我不能留下。”
“为什么!”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赤曦双目圆睁,她也许从心底里明白自己阻止不了什么,所以想要把眼前这个人的一切留在自己的目光中。“你答应我会一直陪着我的,你要食言了吗?”
“我当然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但身为神的职责便是如此,这就是神的无奈。”
他的目光明明盛满悲伤,却强迫自己笑着,右手的食指在赤曦额心轻轻一点,就像平时哄她那样。
他把自己的幽精之魂留在了赤曦身上,这样便算不得食言。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那是幽对赤曦说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某些原因,冥界与人界的通道被打开,天地变色,鬼门大开,百鬼夜行,无数人族被恶鬼吞噬魂魄,人间沦为炼狱。
而唯一能化解这场灾难的,只有幽手中的玄魄灯。
他不得不离开青郃,奔赴人间。
玄魄灯挽救了危局,而幽也耗费了大量的力量,他拖着疲惫的身躯上天庭,要向众神说明人间的情况,并对犯下大错的冥主荼蘼追责。
然而等着他的,是一场早已安排好的阴谋。
他太急于办完那些无所谓的琐事,太想要回到青郃去见赤曦了,以至于忽略了所有的怪异之处。
当祝霄将他指为导致人界大乱的罪魁祸首,欲利用烨鸟夺取天地至尊之位时,他甚至没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两人短兵相接时,在他们离的最近的那一刻,幽听见祝霄轻声说了一句“抱歉”。
为什么抱歉呢?
他没来得及问,身体便已经不受控制地坠下云头,消散的神力使云海开出一道裂隙,他最终坠入温暖的“海”里。
熟悉的气息,是铸成赤曦血肉的炎浆。
如果是在这里,就这样死去也不错,不是吗?
当赤曦在洪荒中苦苦挣扎时,幽用另一种方式陪伴着她。
在离开洪荒时,她在匆忙之下给了陆尘心一枚焰羽,阴差阳错中,幽精与爽灵融合,让陆尘心成了仙。
在人人喊打,四处逃窜的那段日子里,有一个叫陆尘心的人一直在寻找她,陪伴她。
在被镇压在锁妖塔下的那段日子里,留在云壑的胎光神魂一直在守着她。
从始至终,幽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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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不杨的神仙也作妖
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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