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整个东北都是灰调调,天是灰色的,人的脸是灰色的,整座城市是灰色的,连记忆也是灰色的。
程又时记得,父亲那时仍旧是早上起来换上蓝色的工作服去上班。但他回家越来越早,有时候程又时中午放学回来,原本想煮碗泡面吃,推开门却发现桌上已摆好了菜,父亲还在厨房里忙活着。
“爸,”她有些不解,“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厂里没啥事,”父亲讪讪一笑,“就回家了。”
国企倒闭那个时候已经露出了点苗头,当时的南方,市场经济的大旗早已铺天盖地地展开。浙江人、福建人纷纷下海做生意,唯独东北,观念和经济都完全停滞在那里。
家里气氛凝重,程又时上课时的脸色也不是很好。她看着窗外走神的时候,有人从背后拿笔捅了捅她的后背。把后背挺直一些,是贺桦刻意压低的声音:“好好听课。”
2
程又时的父亲和贺桦的父亲在读书时睡上下铺,毕业后双双被分配到了沈阳机床厂。贺桦的家世要好很多,父亲没几年就成了机床厂的干部。但以我有着东北人骨子里的重情重义,并没有因为这样就疏远程家。两家住得不算远,逢年过节的时候,都还会经常走动。
程又时小时候没有个女孩样,跟在贺桦身后夏天的时候玩泥巴,冬天的时候在结了冰的河面上凿洞摸鱼。她胆子大,树上的知了、蟑螂,田里的蝌蚪、青蛙,她都敢直接用手去抓。贺桦却不这样,最怕这些长相古怪的虫子。有一回程又时抓到一只天牛,觉得很好玩,捧在手中献宝一般拿去找贺桦。贺桦一开门就见她洋洋得意地举着一只蠕动的天牛,当场大声尖叫着跑开,整整两个星期没有搭理程又时。
“真胆小。”程又时耸了耸肩。
“程又时,以后你会嫁不出去的。”贺桦气得咬牙切齿。
“我才不嫁人呢。”她又丢过去一个白眼。
程又时十岁左右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家庭生活的无趣,男人们喜欢聚在其中一家吃着咸水花生吹着牛打麻将,三更半夜还不肯散场。直到各自的老婆找上门来一阵咆哮,才各自依依不舍地散去。嫁人?她才不乐意呢。
也许因为自己的母亲是无锡人,脾气好那么一点,所以程又时家总是作为男人们搓麻将看球赛的大本营,乌烟瘴气的。她觉得吵闹,贺桦的父亲有时也过来,冲她挥挥手:“又时,你去我家,找贺桦一起写作业。”
程又时便把书本整理好,背着书包去敲贺桦家的门。
两人一边写作业,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程又时问贺桦:“我家昨天停电了,还珠格格播到哪儿了?小燕子她们逃走了吗?”
“逃走了,本来是要砍头的,被救走了。”
“你喜欢紫薇还是小燕子?”
“当然是紫薇啦,多温柔,以后我也要娶个这样的老婆。”
“想得美。”和贺桦待在一起久了,程又时翻白眼的功力简直出神入化。
人在童年的时候,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程又时的父亲在机床厂一上班就是二十年,母亲当年是放弃在无锡的工作嫁过来的,作为职工家属,也享受着国企的一些基本保障。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像水流一样滑过,程又时和贺桦一天天地长大,一切看起来都好像一百年不会变一样。
3
程又时的母亲忽然提出了离婚。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女人,看上去如此仓促的决定中又是如此坚决。程父找来了自己能找到的所有的调解人,七大姑八大姨也好,单位里的领导也罢,跟她做思想工作全都没有用。家庭看上去和东北千万个家庭差不多,没有外遇,没有家暴,父亲虽说经常和朋友一起喝酒搓麻将,却也没有到沉迷的地步。国企的工资虽然不高,福利却很不错,每月发下来的工资也总会悉数上交。
她给出的理由却很简单——“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
那天放学的时候,贺桦喊程又时一起去小吃街吃烤冷面,程又时低着头收拾东西:“我不去了,晚上要回家。”顿了顿,她补充道,“我爸妈要离婚了。”
说完便眼眶一红,有眼泪流了出来。
贺桦有些手足无措,他同程又时已经认识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哭。
他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想安慰却找不到合适的话,竟然还是围着烤冷面在说:“那……那我买烤冷面的时候给你带一份,晚上送给你吧。”
程又时虽说心里难过,却还是忍不住给了贺桦一个大白眼。
晚上的时候,贺桦竟然真的提着一份专门加了鸡蛋和烤肠的烤冷面出现在程又时住的那栋楼的楼下。
东北的冬天特别冷,程又时裹得厚厚地下来,眼圈还有点红红的。她接过贺桦手中的烤冷面,坐在小区的长椅上吃。小区里的路灯旧旧的,打出来的光也是暗沉沉的。
程又时叹了口气:“贺桦,你以后想做什么啊?”
贺桦愣了愣:“我还没有想过,想先考上重点高中,然后考所好大学。我爸希望我以后也能进他现在这个企业,说做到管理层福利待遇都很好,并且国企也安稳。”
“这样啊。”程又时把脑袋往后靠了靠,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
也许在那个时候,隐隐约约的,命运之神便向这两个年少的男孩女孩展开了些许不同的道路。所谓性格决定命运,然而决定的时候,我们却并不知情。
程又时父母的离婚手续是一个月后办下来的。
当时还差几天就到春节了,程又时的母亲和往年一样置办好了年货,包好了饺子。临走之前,她还带程又时去沈阳百货大楼买了过年的衣服。
程又时那年十四岁,已经跟母亲差不多高了,带她去买的不是那种学校里大家都穿的宽松没有腰身的羽绒服。母亲看上了一件羊绒大衣,是对当时的程又时过于昂贵和过于成熟的,母亲却坚决让她试一试。
从试衣间出来的程又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微的错愕。
剪裁异常简约却又很合身,是显得肤色很好的驼色,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着少女的优雅和明艳。
“真好看。”母亲忍不住称赞,“就买这件吧。”
程又时的那句“太贵了”尚未说出口,母亲已经对服务员喊了“开票吧”。她伸出手来拍了拍程又时的肩头:“贵一点没关系的,可以穿很多年。”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女孩在以后的生活中可能会遇到很多风雨,遇到风雨的时候,还是要穿得漂亮一些。”
那一年,肯德基刚进入沈阳还没有多久,对工薪家庭来说算得上是比较奢侈的东西。程又时的母亲带她去吃,点了满满当当一桌子。
程又时问她:“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到深圳去。”程母看向窗外,重工业城市的冬季总是灰蒙蒙的。外面起了风,很多人捂紧了帽子和围巾,紧紧地保护着自己,“我有几个当年的伙伴在那里,说那边现在发展很快,机会多。”
她低下头来,舀了一勺冰激凌放到嘴里,脸上有着少女般的神情:“这些年来,总觉得活得浑浑噩噩的,没有离开过沈阳半步,我没有多少时间了,就想为自己活一活。”
“又时,等我在那边找好工作安顿下来之后,可以接你去那边看看,你是要去看看不一样的世界的。”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希望你原谅我。”
坦白来说,在母亲同她谈到这些的时候,程又时的心里并没有被离弃的不甘与怨愤,反而觉得十分澄明,亮堂堂的。她觉得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是完完全全能够理解和走向她的。
4
程又时中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从沈阳坐了四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去了深圳。
窗外的风景变幻莫测,从北方的辽阔到南方的婉约,到达深圳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出来的时候程又时微微有些错愕,完全没有想到这个时间,外面竟然还是一片灯火通明,宛如一座不夜城。
母亲在出站口接她,半年没见,程又时一见到她,就觉得她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好像并不仅仅是原来的黑直发变成了波浪卷,工装裤变成了齐膝裙那么简单。她打车带程又时去自己租的房子,出租车行驶在深圳的夜色里,她一路上都在向程又时介绍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所有风景。
市区里的房价太贵,程又时母亲的住处在偏远的城中村,不比沈阳企业分配的三室一厅,是小小的一个单间,但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墙上贴着苏菲·玛索的大幅海报,书桌上摆着很多书。程又时走过去随意翻了翻,大多是一些商务英语的入门书籍。
“你在学英语啊?”程又时问。
母亲正在帮她铺床,点点头:“对,我在一家外企上班,大多是一些年轻人,我可不能被别人给比下来了。”
在深圳待了一个多月,白天母亲去上班,程又时偶尔也会出去逛逛。
到处都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八点钟的时候马路上已经满是穿着工装的年轻男女,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无暇顾及旁边人。但那行色匆匆的神情中,又依稀可以看到阳光折射出来的,关于憧憬和希望的东西。
母亲抽出一个周末的时间带她去了世界之窗,在栩栩如生的巴黎雄狮凯旋门、意大利比萨斜塔处给程又时拍照。中国香港业已回归,内地人过去游玩已经没那么麻烦。她带程又时从罗湖出关去看维多利亚港的夜景,恰逢夏季的烟火表演,无敌海景映衬着璀璨的烟火,让程又时忍不住咋舌:“太美了。”
她给贺桦挑了一张印有璀璨夜景的明信片寄走,明信片的背后写了一句话——有机会的话一起来看吧。
那年程又时十五岁,也许是有了少女模模糊糊的小心思,眼中看到绝世风光的时候,总也会浅浅淡淡地想起贺桦。
回去的时候,给贺桦带的伴手礼,是在世界之窗买的埃菲尔铁塔的钥匙扣。贺桦很是喜欢,听程又时描述着自己此行的种种见闻,也同她约好,以后要一同去看。
5
高中生活缓缓拉开序幕,与此相伴的,便是东北国企渐渐显露的萧条。
父亲脸上的阴霾越来越深,企业效益下滑严重,普通职工的工资已经有好几个月发不下来。他却还是每天去单位报到,带着在程又时听起来有些迂腐的“我为厂子奉献这么多年,厂子肯定要养我一辈子”的态度。
空余时间多了一些,家中又没有管事的老婆,他更加沉迷于麻将。程又时下晚自习之后通常会留在教室看一会儿书,就这样晚上回去,家里还是一片吞云吐雾和此起彼伏的麻将声。
母亲每月会寄汇款单过来,钱虽然不是很多,但足以负担一个高中女生日常的花销。程又时把大部分钱用来买书,也不光是学习资料,她什么书都看,经济、政治也会看一些。
都是一个系统里的职工,贺桦的家庭当时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他的父母开始有了争吵,总感觉百十平方米的房子上空有阴霾笼罩着。
周末的时候,他喜欢喊上程又时一起去市游泳馆。
通常都是空荡荡的,没有太多人。缓缓地吸口气沉到水中的时候,睁开眼睛眼前只有一片浑浊的蓝色,让人的注意力极其集中,无暇顾及别的。
程又时总是会游在他的前面,有一回游着游着,或许是头上的泳帽不大舒服,她伸出手来摘下,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如海藻一般在水中肆意地舒展开来,让贺桦一时间有些愣怔。
好像在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留着刺猬头的假小子了。
已经是秋日,外面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游完泳后,两人换好衣服结伴回去。路上程又时想吃关东煮,两人在路边小摊上买了满满当当两大纸盒。贺桦咬撒尿牛丸的时候没有注意,酱汁喷了一脸,程又时忍不住哈哈大笑,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自然而然地把手伸上前去……
指尖在触摸到贺桦面庞的那一瞬间,两个人都微微愣了愣。
贺桦已经高出自己一头,原先的婴儿肥早已消失不见,是棱角分明的一张脸,眼睛微微下垂,也正好落在程又时的脸上。
她有些紧张,慌忙把手收了回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各自沉默地吃着手中的关东煮,别别扭扭地走着。
程又时晚上回家翻出母亲这一次寄过来的信,信里跟她说着自己在深圳的生活:“工作很忙,最近老是要加班,但多劳多得,我也是愿意的。经济状况好了很多,我换了一个住所,要宽敞很多,等你下次过来……最近看你老提到贺桦,莫不是他在追求你或是你喜欢上他了?”
程又时看前面的信正看得咧开嘴笑,到最后一句立即脸红起来,匆忙把信胡乱地往桌肚里一塞。
游泳馆事件并未成为一个浪漫爱情故事的开端,眼见着要进入高三,课业繁重得让人无暇顾及太多。一向吊儿郎当的贺桦亦把态度端正起来,偶尔看到程又时在课堂上走神,亦会拿出圆珠笔捅捅她:“好好听课。”
高中是滋生八卦的绝佳土壤,班里自是有人叽叽喳喳议论两人关系的。程又时在洗手间的隔间里听到,从里面出来,面无表情地说道:“多管好自己,少操心别人的事情。”
这也是母亲信件里所提到的都市,它不像是自己的故乡,有着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它冰冷,是钢筋水泥,并不在意个体渺小如微尘的际遇与情感。它也公平,自由竞争丛林法则,要的是优胜劣汰的挑战与成功。
6
程又时后来站在埃菲尔铁塔前的时候,总还会隐隐地想起自己和贺桦的故事。她在少女时期看过不少波澜壮阔的言情小说,但她同贺桦的故事,显然是不够资格放在里面的。
它太平淡了。
贺桦的表白都来得太过平常。
是在高考结束后的那天晚上,整座城市都洋溢着独属于青春期的荷尔蒙。三五成群的年轻人在那个时候聚在一起对着家庭影院唱K,班里聚餐结束之后,贺桦冲程又时比了手势:“出去走走“出去走走吧。”
夏夜的晚风轻柔,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两人围着公园走了一圈又一圈。贺桦问程又时打算去哪里读大学,程又时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深圳或者上海吧,我想去不一样的城市看看。”
贺桦几乎脱口而出:“我和你一起去吧。”
程又时转过头来看向他,他的眼睛亦正落在自己身上。虽说是涉世未深,却并不愚笨,程又时还是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炙热的情意。
她低下头笑笑,轻轻地说了一声:“好啊。”
在那个时代、那个年纪里,这几乎就相当于一句“我想和你在一起”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程又时几乎每天吃过晚饭都会和贺桦去四处晃荡,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几乎把整座城市走了一圈。
一周之后,贺桦送程又时去火车站,她在深圳找了一份两个月的暑期工作,打算先去挣点大学的生活费。
也是在一家外贸工厂,那时会英语的还不是很多,程又时虽说才高中毕业,但高中三年里在母亲的影响下也看了不少商务英语方面的专业书籍,基本的邮件沟通没有任何问题。
仅仅一个暑假,她觉得自己学到了不少东西。
至少从一个商业小白了解了外卖工厂的整个流程,从询盘报价到合同生产出货放单,中间的种种流程烦琐复杂,做起来枯燥,却也极其磨炼人。
那个时候手机还没有普及,程又时仅靠公用电话亭和贺桦联系。两人都没有太多钱,却又舍不得挂电话,光听听对方的呼吸声也会觉得安心。
贺桦那个时候最常和程又时说的话是:“又时,你别太累。”
的确,家乡那群十八岁的男孩女孩莫不是沉浸在高考结束后巨大的空洞与自由里。贺桦也一样,白天睡觉看小说,偶尔也被父母拉到麻将桌上凑个人手,晚上就和几个朋友出门吃烧烤,十点钟准时在小区楼下的电话亭给程又时打电话。
他们人生中遇到的第一场变故,是成绩下来填报考志愿的那阵子。
虽说机床厂的前景堪忧且岌岌可危,但毕竟贺父也是做到了管理层,社交网和关系圈都还在,听说贺桦想去南方沿海城市读大学,立即皱紧了眉头:“不行,太远了,我和你妈就你这一个孩子,你走这么远我们怎么办?东大多好,离家也近,给你买好房子,毕业之后再给你安排好工作,安家……”
贺桦在电话里同程又时抱怨着这些,问程又时该怎么办的时候,程又时在电话那端沉默了半晌,开口道:“你自己的人生,还是要自己选择吧。”
贺桦直到最终接到东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才知道父亲偷偷去学校改了自己的报考志愿。
生气已经毫无用途,再加上那阵子父亲在麻将桌上的时候忽然昏倒住院,被诊断出来脑血栓,医生再三交待要好好休养,不能生气。
贺父语重心长地对病床边的贺桦说道:“就留在这里读书吧,没什么不好的。”
贺桦深深地叹了口气,却还是点了点头。
八月底的时候,程又时从深圳回来,分离了近两个月时间,两人的心中都有着迫切的思念之情。
贺桦在出站口等程又时,见到她的时候,一把拥抱住她,俯身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因着那一个吻,程又时心动了很久。
程又时去医院看望了贺父,带着从深圳带回来的广式糕点,两人眼里的亲昵,贺母自然也看得出来些许端倪,拉着程又时的手很开心的样子:“挺好的,等你毕业之后回来,我和你贺叔叔会给你们安顿好一切,你和贺桦什么都不用操心。”
程又时的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说。
7
她和贺桦靠公用电话和信件联系。
倒也喜欢写信这种形式,让异地的情侣有了期盼和等待。贺桦曾在一封信里抄写过刘大白的《邮吻》——
“我不是不能用指头儿撕/我不是不能用剪刀儿剖/只是缓缓地/轻轻地/很仔细地挑开了紫色的信唇/我知道这信唇里面/藏着她秘密的一吻……”
程又时大学读的专业是商务英语,课程倒也不算繁重。母亲那年拒绝了工作三年的外贸工厂升职加薪的挽留,选择辞职,自己租下几间房子,从代加工内衣开始了自己的创业之路。程又时没事的时候,经常过去帮忙。
创业总是艰难的,刚开始近半年的时间没有任何订单,母亲出来几年的积蓄几乎全赔在里面。她有时候发愁叹气,担心自己是不是走了错误的路,程又时边往嘴里塞着米饭边说:“什么正确的、错的,做了就不要后悔,不就是拉客户吗,周末我来帮你。”
深圳虽说是南方,那一年的冬天却也是特别冷。程又时穿着十四岁时母亲给她买的羊绒大衣,吃了无数次闭门羹后,总算拿到了一张单子,维持过去了那个寒冬。
她同贺桦通电话的时候也会偶尔提及一些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贺桦的反应竟同自己父亲的反应如出一辙:“卖内衣?又时,你还是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比较重要,在学校争取进学生会或者当个班干部,这样对以后的发展都是有帮助的……”
挂断电话的时候,程又时听得到自己胸膛中一声轻轻的叹息。
2003年,程又时在图书馆上网查资料的时候,桌面的右下角,阿里巴巴创建淘宝网的消息会弹出来。
她敏锐地搭上了电商的第一趟列车。
她白天上课,晚上在宿舍里忙自己的淘宝生意。需要图片实拍,程又时考虑过自己当模特来拍,但因为主要销售的是内衣,又微微有些担忧。她同母亲商量这件事情,母亲思忖了片刻:“又时,你的身体是属于你自己的,你自己决定就可以。”
程又时没有什么做模特的经验,母亲也没有什么拍摄经验,两人都是摸索着来。把小房间里拉上布帘做背景,从刚开始拍上百张只有一张可以用,到后来已经能够熟练地掌握好角度和光线。
网络销售帮母亲的小工厂打开了新的出路,程又时虽然忙碌,但内心总是喜悦的,好似不知不觉间就打开了这广阔天地的另外一扇门。Ηtτρs://WWw.HLXs9.cóm/
她喜欢深圳,喜欢这座年轻且包容的城市。
这座城市没有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一个四十来岁偏要离开看上去幸福的家庭寻找自我的女人,也不声不响地接纳着一个年轻女孩的莽打莽撞。
不问出身,不问过程,它只看结果。
那一年大三快要到暑假的时候,贺桦在电话这头热切地询问着程又时什么时候回来。程又时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这个暑假可能不回去了,我打算考研。”
那是名校大学生尚且金贵的年代,考研的事情贺桦基本是没有想过的。父母也的确用自己手中的关系给他安排了不错的工作,下一年就可以去实习。
他知道程又时想看一看外面的世界,但也一直以为她是愿意回来的。
然而那个电话,却让贺桦在七月初的炎炎夏日里出了一身冷汗。
程又时没有说分手,却也隐隐约约在心中觉得,自己同贺桦只能如此了。贺父安排的工作,拿五险一金,有住房保险,不出意外的话可以从二十岁干到六十岁的那一种,既安稳又光鲜。而刚刚看到世界一角的程又时,又如何甘心在那个时候停下来自己急切的、想要看世界的冲动。
无心或是刻意,那个暑假,程又时同贺桦彼此没有联系。
她忙着搜集考研的资料,忙着自家店铺冲钻上新,倒也没有太多时间伤心。
却没想到大四开学一周后,她就在宿舍楼下看到了风尘仆仆的贺桦。
他是在暑假里投的简历,找到了深圳的一家公司实习。十八岁时没有勇气的贺桦,在二十二岁的时候,凭空多出些许勇气。
“如果你不愿回去的话,也许我可以跟你过来。”贺桦把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但足以让程又时热泪盈眶。
她知道这个选择背后的取舍。
同贺桦还有程又时一届的年轻人,也都到了毕业做选择的关头。
有一些年轻人回到了东北的体制内,也有一些没有。他们班的班长叫姚城,父亲和亲戚都在东北的石油系统工作,想要回去进石油公司易如反掌。
可他也在沿海创业,同程又时吃过一次饭。
“那样的生活更舒适,更安逸,”姚城说,“但那不是我想要的。”
8
赤手空拳的拼搏并不容易,贺桦在深圳实习的那一年吃了不少苦头,傲气的心性很快被打磨,倒也变得沉稳了不少。
程又时拿到的,是中国香港中文大学的通知书。
年轻人到北上广深找工作不难,但要到中国香港,谈何容易,粤语和英语都要过关。贺桦大学读的是纯粹的工科,英语抛下了一半。
好在两地相隔不远,比起以前的南北,还是好了很多。
贺桦陪程又时一起去了一趟,坐船游览维港看这座灯火通明的城市。程又时大学四年因着做外贸,并没少来这里,但每一次都觉得它所亮之处无不耀眼。
贺桦却不是,他不喜欢深圳,更不喜欢中国香港,他觉得拥挤、喧嚣、疲惫,他在这里,只是因为程又时。
2007年,程又时的网店已经年销售额过两百万,请得了专业模特和专业人员打理店铺,程母那家从两间出租屋五个工人开始的代加工厂也已经初具规模,挂牌成立了公司。
贺桦每月过来一次,两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偶尔贺家人会打来电话,不出所料问的都是两人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说是要在沈阳给他们看婚房。
程又时沉默了许久。
有一回半夜,迷迷糊糊的时候,贺桦接到电话后立即清醒过来,那头是母亲的哭声:“小桦,你快回家,你爸……”
国企倒闭已成定局,工厂职工的遣散金无法落实,偌大的一个单位负债累累,说没有压力是不可能的。贺桦的爸爸半夜起床去倒水,一头扎在地上。
已经快到年底,火车票、机票一票难求,半夜打通程又时的电话,程又时找母亲在深圳这边的熟人,塞了一些钱,从深圳开车回沈阳。
两天两夜,他紧赶慢赶,却还是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程又时在机场候机的时候给贺桦打电话,电话中的他嗓子已经有些沙哑,声音里满是悲痛:“如果我离他近一点的话……”
听者有心,程又时只觉得心脏好似被什么钝器击中,带着闷闷的疼。
她可能要失去他了。
北方向来重视婚丧嫁娶,停灵戴孝入殓出殡,程又时和父亲一起站在人群中,抬眼看遗像旁的贺桦。他几天之内就瘦了一圈,身旁是他的母亲,几乎整个人都是偎依在他身边。程又时看过去的时候会微微有些心惊,她从没想过,人的衰老是一件这么迅速的事情。她整个人已经显露老态,白发和皱纹都增长了很多。
父亲的身体倒还都好,下岗之后没有再找工作,过早地进入了靠领退休金生活的阶段。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也是离了婚的对象,两人倒也就这样处着。
因为牵挂着母亲,程又时没有在家过年,回深圳前同贺桦见了一次面。两人像少年时期一样,手插到口袋里在公园里走了一圈又一圈,却一路沉默。
还是他送程又时去的机场,在安检口,程又时开口问他:“贺桦,你还回深圳吗?”
贺桦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
程又时低下头去看着脚尖:“贺桦,你希望我留下来吗?”
他伸出手去揉了揉程又时的头发,抬头看了看电子屏幕上的时间:“快进去吧,来不及了。”
程又时点了点头,转过身,强忍住眼里的泪水。
贺桦就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这么多年来,无数次的相聚与分离,他好像一直都习惯这样看着她的背影。
她排在队伍的中间,距离安检还有八个人。
贺桦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他想若是她在过安检前转过身来,他就掏出口袋里的求婚戒指。
然而生活从来都是生活,言情小说和爱情电影里的桥段从来都不可能上演。
贺桦与程又时,如同两张胶片,定格在了2007年的年底。
9
2017年,下了很多天的雨,难得有一个放晴的好日子。
贺桦的妻子张罗着把东西拿出来晒一晒,翻东西的时候翻出了一个小玩意,塞到儿子手中给他玩。贺桦看到了,问:“是什么啊?”
拿在手中一看,是埃菲尔铁塔的钥匙扣,举到半空中,在秋日的阳光下,依稀看到底部还刻着两个字母。H,S——是他和她的名字。
程又时如今身在何方,贺桦已经没有了她的消息。他上一次见她,还是三年以前,她回来照顾病危的父亲,张罗了父亲的葬礼。
他当时已经微微发福,渐渐有了中年人的模样,带着妻儿一起参加,未敢多看她一眼。她倒还是轻盈的少女体态,但眼神中也有着在外闯荡的疲惫与风霜,听说还是孑然一人,尚未遇到合适的爱侣。
求仁得仁,已是这人生最好的结局。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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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倾城雪的你似星辰
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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