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37年,中华民国十六年。上海滩,十里洋场。
上海滩的租界就像矗立在浩瀚太平洋的点点孤岛,浩瀚海面上发生的一切波谲云诡都与他无关。这一年与民国其余所有年份,在租界中,并没有什么不同。
歌舞升平。
“美利坚有段所谓的\'镀金时代\',但我看,若论起繁华人间,就算是美利坚也是不能与今日之上海相提并论的。”当红舞女的纤腰盈盈一握,公子哥的手掌在其间流连,“言渊,你怎么看?”
雪茄的浓重烟草香气弥漫了整个舞厅。
陆绎看上去不过二十左右,挺拔的鼻梁上挂着金丝边水晶眼镜,一席齐整的白色西装,唇角勾起着上扬,是个微妙的弧度,似笑非笑,与整个上海滩最当红的舞女小四月跳着悠扬的华尔兹。任谁一打眼都能看出来,他是个不折扣的洋派公子哥。当然了,这在上海滩是最常见不过的了。
“无论是美利坚还是上海滩,再繁华的人间也比不过眼前的如斯佳人。”
小四月笑得花枝乱颤,对上了陆绎那一双春水含情的桃花眼,绕她是风月场的高手,也有一抹落日红霞飞上脸颊。
陆绎方从东北北平一带游玩归来,北边与上海不一样,能解闷的场所实在是不多,于是乎,陆绎一下飞机,便直奔这片风月之地。
只是还未到晚间六点钟,陆公馆便派人来请陆绎快些回去。也算是陆公馆的人摸得清这位陆三公子的脾性,见过了时辰,便知道来此处寻人。
陆绎坐了这许久的飞机,跳起舞来却不见风尘仆仆,受了什么舟车劳顿之苦。可一见着了陆家来了人,就算面前的是风情万种的小四月,脸色也说不上好看了。
他知道家里催他催的这么紧是因为什么。
这些年他在外面玩得尽兴,差点都忘了自己身上还有门十几年前就定下的婚约。这次家里老头子勒令他三日内回上海,否则就停了他的开销汇款,就是为了这档子事儿。
“在我面前,收起你那副纨绔样子。”几年未见,父亲陆炳虽是见老,可这幅威严与气势却是丝毫未减。连一贯看不惯陆绎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这点,也是没改。
陆绎短叹一声,掐灭了手指间夹着的半根雪茄,翘着的二郎腿也不情不愿的放了下去。
他家这个老头子,古板无趣的很。
“那门婚事……”
“什么婚事?父亲大人您说什么呢?”陆绎毫不客气的打断了陆炳,不自觉的又拿起了那枚滑轮式打火机,火开了又关。
“你别给我装糊涂。”
“就是与袁家小姐的婚事,我不管你记得还是不记得,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不容得你有什么异议?”
“我的婚姻,容不得我的异议,父亲大人,您不觉得这话实在是可笑吗?”
2
天鹅绒的帷幔压得房间里阴阴沉沉的,陆绎不喜欢这样老式的装扮。房间里没有打灯,唯一的光芒是点燃雪茄的一丝星火,在黑暗中不安跳跃。
一层层烟圈,又在空气中消散成云,没了形状。
脑海中会想起方才陆炳对他说的话。
“这些年来你一直都闹着去留洋,我从没有答应过。”
“如果你同意这门婚事,我便放你去。”
“美国也好欧洲也好,都随你。”
谁人都道他陆绎天生的命好。父亲是上海滩叱咤风云的商界大亨,坐拥千万家财。前头又已经有了两位颇有才干的兄长,凡是都不用他来操心。再加上近些年陆大少爷从了政,陆家在上海的势力蒸蒸日上。陆绎,只需坐享荣华,吃喝享乐便好。在这偌大上海滩中,任谁遇见了这位陆家小少爷,都要赔上几分笑脸。
可陆绎心里面明明白白,旁人给的几分面子,从来都是给他身后的陆家,从来也不是看在他陆绎的份上。
他也觉得这个“纨绔子弟”做的实在是难,只要是老头子威胁,说要断了他钱财的来源,能让他选的,也只有乖乖回上海,乖乖娶了那个未曾谋面的袁小姐。
“曾经我也自诩为新式女子,甚至可以不乏骄傲的对外人道一句:‘我出生在一个新式、开明的家庭’。”
她提笔,停顿,思忖了几分,墨点滴在信纸上,晕开了一小片。只能抱怨自己心神不定,写废了不知道几张纸了。可,还是要写。于是,有拿出一张空白的信纸,把方才已经写好的内容工工整整的抄写了一遍。
“去年文学课上,读的是巴金先生的《家》,那时我们还在一齐批判封建制的家庭与旧式的婚姻……”
“十几年前父亲大人曾为我定下与陆家三公子的婚约,也曾向我提起。可我只当这只是陈年旧事,时隔多年,早已做不得数……”
“若是在平时,我定不会妥协于此等草率专断的封建婚姻……只是现在父亲病重,唯一的心愿便是能看到我与陆家公子完婚……”
“今夏如今思绪纷乱,不知所措,唯有写下这封书信寄予上官姊姊,述说一番,以稍稍释怀。”
落下最后一笔,算是了解了一桩小小的心事。这封信,她写了许多遍都未能成稿,如今总算可以稍稍放下心来。
一阵剧烈的头痛来袭,几乎让她眼前发黑,看不见东西。
在温床里长到十八年的今夏,这短短几日间经历的太多,一桩又一桩惊心动魄的事情潮水般袭来。她小的时候曾贪玩,失足落了水,那种在水中快要窒息般的感受,与如今一般无二。
她刚刚从所教会中学毕业,读大学的安排已经提上了日程。偏偏就在这个关口,父亲突然病重,又提起了早年间的那纸婚约。
无论是广阔未来的夭折还是父亲病重,亦或是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纨绔子弟,都是她所不能接受的。
她想,沪上的梅雨时节又快到了吧。
阴暗潮湿又晦涩。
3
袁今夏穿了一身最常见的学生装,青蓝色的衫子提不起她的气色。眼下一片青鸦鸦的。
家里的老阿姨不住地劝她换身旗袍也好、当下时兴的洋装也好,总比一身学生装体面得体。
她偏不。
陆绎依旧带了拿了那副金丝边的水晶眼镜,微眯着眼睛,目光踆巡。其实他是不近视的,只是摆个样子罢了。
青蓝色的上衫,两根长长的麻花辫子。
陆绎难免觉得好笑,袁家的千金小姐,他的未婚妻,就是这个样子。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西装革履,皮鞋反射着巨大吊灯的暖黄色光芒。任谁瞧见了,八成都会觉得是陆家的纨绔少爷欺弄了十几岁的女中学生。
“袁小姐喜欢吃些什么尽管点单,不用同我陆某客气。”
空气中又阵陌生的气息向她袭来,有点像雨后的青草味道的清爽,但又不是那样单薄。有点像夏日烈日的灼热,但又非那般滚烫。
陌生的青年人的气息。陌生的男子气息。
她打量着对面落座的男子,勾勒出他的模样,已经很难同记忆中那个照片中几岁大的小男孩重合了。他坐得很自在放松,如同是在自家一般。
与其说是自在放松,不如说是松散。
“陆公子也不用与我这么客气,今日我只是应了家父的话,来与陆公子见上一面,不用吃什么的。”今夏的声音很轻,但并不唯诺,反而有种不容得陆绎拒绝的气势。
这让陆绎想起了去岁阳春时节在杭州西湖边上赏柳,都说弱柳扶风的景致最为一绝,可陆绎看来,就算是有疾风起,弱柳也只是弯了腰而已,也断不会弯折。
陆绎脸上丝毫没有被拒绝的尴尬,反而更加轻松自在,“那既然如此,今日袁小姐与我陆某也已经见了。”嘴角突然噙了一抹坏笑,“袁小姐是在哪间中学读书,陆某驾车送袁小姐回学校。”
今夏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人是在戏弄她,因着她今天的这身打扮。
“不麻烦陆公子了,轿车也不只是陆家才有。”
藏蓝色的裙边划过桌角,碰到了陆绎的手臂。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出其不意。
面前的少女仿佛是觉得自己受了冒犯、遭了唐突,猛地甩开了他的手,但他仍能感受到肌肤相触时的余温,不是他一个人的。
自己的下意识之举引起了她这么大的反应,是陆绎没有想到的,心中竟也升起一丝丝的歉意,说话的声音也软下了几分。
“袁伯父身体不好,袁小姐若是想让伯父放心,还是多待一会儿的好。”
今夏发觉陆绎说话时大多是笑着的,只是这种笑意是她不熟悉的,至少她从未在中学的男同学脸上见到这样的笑容。
因着这种她摸不明白的笑意,就算他的语气软了下去,今夏仍觉得他是孟浪的。
待她半自愿的重回了椅子上。
“这里的拿破仑蛋糕做得还不错,袁小姐可以赏个光。”
看见她疑惑的神情,陆绎很“贴心”的解答:“方才我一到便点上的,想着你们女孩子家是喜欢吃这些甜食的。”
饶是今夏未经历过世事,也觉得出来,陆绎此人,正如传闻所言,在风月之事上,确实是个中高手。
4
“今日见过了陆绎,正如传闻中所言,连我也觉得纨绔轻浮了些。”
也正如人们所说的,陆绎生得一副好模样,确实有一副讨人喜欢的好皮囊。不过这句,今夏没有写进去这封给上官曦的信里。
想倾诉的话有许多,可到了落笔的时候却是艰难。或许总有些事情,是难与外人道的。
陆绎开着辆崭新的凯迪拉克,是他回上海后刚从车行提出来的心爱之物。
袁今夏,袁今夏。这三个字在他唇齿间反复跳动。
“我是信仰新式思想的,一贯对所谓的旧式婚姻是持着反对态度的。”
他用手边的银质叉子在桌面上敲出无韵律的音符,只抬眼问了她一句,“所以呢?”
是啊,所以呢。她被问得哑口无言,她有信仰,所以呢。
“今夏。”名字的后两个字鲜少被陌生男子毫无遮拦的叫了出来。
冷不丁的,他甚至看到了她纤长的睫毛微微的颤抖。
“他先是叫了我的名字,你也会觉得他无礼的吧。而后他说,他知道我们之间的婚事是我父亲的心愿。至于他呢,结婚是陆伯父准许他留洋的条件,说来也是好笑。”
今夏揣测,所谓留洋也只是陆绎的说辞罢了,她不信他去了欧洲是为了读书,想必也只是贪恋外面花花世界的理由。在此等山河殒损,风雨飘摇之际,大好男儿不想着如何矢志报国,只一心拿着家里的钱财在欧美的繁华地挥霍。她是不屑于此的。
“结婚以后,我不会对袁小姐有什么约束,若是你几年以后想要离婚,也不是不可以的。”
“陆某不会勉强袁小姐什么,你想好便是了。”
“他虽说了不会勉强,可字字句句提及这是我父亲的心愿。”写到此处,今夏的字迹已然有些潦草。
5
“听闻陆公子的未婚妻,是袁家那位才上完了中学的小姐?”小四月像话本写的青蛇,将陆绎贴的紧紧的。旁人总笑她,若不是离得这样近,她小四月怕是就不会跳舞了。
“嗯,仿佛是还不到十八。”
小四月的嗓音像是被蜜糖浸过了一般,缠着陆绎,总归是个不依不饶的架势,“那,我与那位袁小姐谁更好看些?”
她非要陆绎说出个答案。
陆绎方才喝的whisky喝的猛了些,如今已然有些醉了,连声音中都平添了一份沙哑,“你与她啊,她和你是不能相比的。”
小四月心满意足,觉得赢下了一场不小的战役。
你与她,当然是不能相比的。陆绎看来,眼前的小四月与那日的袁今夏,是无法放在一起相比较的。
她还是被好好保护长大,仍然沾染着书本气的小孩子罢了,青涩又清澈,一尘不染,什么都不懂得。与小四月不是一类人,与他陆绎也不是。
不敢相信,就与他如此不同的这个人,在不久以后会成为他的新娘。
婚期是在陆绎与袁今夏见面的一旬以后定下的。陆绎记得那是春寒料峭的一天,可今夏还是穿了丝绸缎子的旗袍,只批了一件薄薄的外氅。她仿佛是还化了妆,离得近的时候他能闻得见淡淡的脂粉香气。似乎是与初见时不大一样了。
“陆绎。”
没记错的话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叫了他的名字。
“那是圣约翰大学,和我毕业的中学一样,都是很好的教会学校。”今夏缓缓阐述了一个陆绎必然知晓的事实。
故作成熟却更显得幼稚与稚嫩的少女,坐在他那辆凯迪拉克的副驾驶位上,离得他很近,却一眼没有看他。
她在看夕阳下那座教堂样子的学校。
落霞孤鹜,像是谢幕的样子了。
6
订婚以后,陆绎时常同今夏待在一起,或是用晚餐,或是看新上映的好莱坞电影,游黄浦江也是有的,总不能带她去舞厅见一见小四月。他算得上用心的扮演着“未婚夫”的这个身份。就连鲜少对陆绎说上一句好话的陆炳,都向人提过,“陆绎也算得上有长进,生意上的事情也可以帮衬着打理了,大概也是订了婚,即将为人夫为人父的缘故。”
陆绎第一次进到了今夏的闺房。造访袁公馆,用的是看望袁伯父的理由。
有栀子花的气味,淡淡的,不甜腻。
与陆绎想象中的样子有所重合,但又不大一样。大约是多了些书卷。
一页信纸没遮掩的被摆在了桌子上,半截没写完的信映入眼帘。虽然是墨蓝色的钢笔字,可仍然能看得出黄庭坚式小楷的风骨。不大的女孩子家写得一笔这样好的自,连陆绎都忍不住在心中赞叹了一番。
还差了两行才读完,那信纸便被一把抢了过去,甚至撕坏了个角。
“谁叫你看我的信的!”少女就算发了天大的脾气,也是不吓人的。
“你说话啊,谁准你看了!”
他不着急回答她,反而是突然靠近了她。他比她高出刚好一个头,可以恰到好处的低头看着她,有恰到好处的威慑力与恰到好处的暧昧气息。
“你我夫妻一体,有什么不能看的。”
今夏又从他脸上见着了那个她读不懂的笑意,让她觉得孟浪的。
陆绎可以说是被今夏赶出的袁公馆,后背与胸前的推推搡搡,弄皱了他笔挺的燕尾服。果然女人在生气的时候,力气都要比平时更大些。
大门还有一寸就要关上的时候。
“今夏,今夏,你再听我说一句。”
她开了门,可还是气得像个圆鼓鼓的河豚。
可是陆绎接下来说的话驱散了她的怒气。
“其实结婚以后你也可以继续你的学业的,圣约翰也好,震旦也好,陆家不是那么古板的人家。”
印象中陆绎从来没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过话,让她觉得他说的是认真的。若不是嘴边叼着的那根雪茄,她怕是不敢认眼前这个人还是方才的陆绎了。
“是因为刚刚看了我写给上官姊姊的信才这么说的吗?”
“是,也不全是。”
凯迪拉克发动引擎,掀起一阵突如其来的烟尘。
今夏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然看不见陆绎的车与人了。
她心中所思所想,她的愿望和哀愁,是陆绎会猜测与惦念的吗?她希望是的。
7
陆绎一身的打扮与这老上海逼仄狭窄的弄堂格格不入,不过在这样乌云遮日,见不着星月的漆黑夜色中,是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些的。当然了,也注意不到他腰间那大片的暗红色。
从伤口喷溅出的血液,像曼陀沙华的花叶,危险又诱人。
终究还是他不够小心,让人捉住了机会。
枪伤带来的剧痛让他几乎昏迷过去,为了从那人的视线中逃脱,他已然跑了很久。他要感谢今夜的乌云遮住了月光,才有了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不然,那刺客必然会循着从他伤口滴落在地上的血迹寻来。
从舞厅带回来小小一个玻璃瓶装着的伏特加,是现在能让快要虚脱昏迷过去的他唯一保持清醒的东西了。
酒精洒在伤口上的痛楚刺激,能让他清醒。
他不能这个样子回陆公馆,一应宾馆旅社,也都是不够安全的。
他下意识的就想到了那个地方,那是他的第一反应。
今夏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发觉屋中竟然有旁人,甚至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巴。
还没反应过来去挣扎,便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别出声,是我。”
“陆绎?”疑惑还没生发的完全,便已然感知到了他今夜的不同寻常。
忽轻忽重的呼吸声,额头上层出不从的冷汗,少了八分气血的脸色,还有刚刚格外虚弱的声音。
拉开了床头灯,昏黄灯光下,她才看清他半身的血。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血。
她也没见过这样的陆绎。
苍白着一张脸,却不能从他脸上捕捉到任何表情。让她无端的觉得,现在的他,坚硬的像块冰。
“有没有酒精和纱布……”鲜血依然从他按住伤口的掌间渗出来。
“有的有的,我去给你拿……”
她甚至是赤足去找的这两样东西,忘了穿上鞋子。她怕她太的动作弄出了声响,惊醒了家中的仆人,却又想快点找出来,鼻尖与额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找到了!找到了!”
陆绎大概用了最后的力气接过了酒精与纱布。
“眼圈怎么红了,难不成被我吓着了。”
他怎么在这个时候还能说出这样戏弄她的话。今夏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没有搭他的腔,眼眶倒是更红了。
“你给我消毒吧,我自己……下不了手……”其实是他已经没有力气抬起手给自己消毒了。
陆绎靠着墙瘫坐着,双手垂在了地上,指尖沾染上的血液顺着地板的纹路蜿蜒。
眼前淌着血的伤口,已然是血肉模糊,她怎么能下得去手给她消毒。她感觉她的手颤抖的拿不稳任何东西。黄豆大的汗珠从陆绎的额头滴到了地上,她觉得她肯定弄疼了他,她甚至害怕他是不是会死。
折腾了许久,才算是消好了毒,也缠上了纱布。只是没能上上创伤药。
在她的床上沉沉昏睡过去的前一刻,他发出一阵含糊的声音。
今夏听得不真切,他仿佛是在和她说,“别担心,我不会死的。”
8
“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陆绎明显比前些晚上好了些,只是脸上仍没有血色,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
他没打算告诉她,可她不依不饶。
双手环胸,秀眉紧蹙,由嗫嚅转为坚定,“是日租界里的那些人,日本人?”
陆绎瞳孔豁然增大,用前所未有的眼神看着她。第一次没有把她当成未到十八岁的少女,而是势均力敌的她。
“你怎么知道的?”
“上次我去陆公馆的时候,耳环掉在了你办公室里,折回去拿的时候听到了一些。”
其实也不全是如此,这些日子来,陆绎帮陆炳打理生意,所作所为难免为人所道。
“你断了日本人的生意,还有那些禁运的物资你送给了谁,多多少少,我也知道了一些。”
“有没有雪茄?”
“你说什么?”
“问你有没有雪茄?”
今夏的父亲或许存这些旧年的烟草,可陆绎这个时候问这个,她只当他是顾左右而言他。
“陆绎,你究竟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今夏未曾如此迫切的想去了解一个人,揭开他所有的神秘,知晓他所有的过往与未来。
陆绎想坐得直一些,却牵动了伤口,传来又一阵的刺痛。
“今夏,你是怎么想的,你能猜到多少,说给我听。”陆绎还能笑得出来,仿佛是在与爱人说着最亲昵的情话。
五月尾巴的上海已然是不再凉快的了,午后时分,世界便更加静谧。
他与她看着不说话,听得见窗外所有的自然声。
今夏刚从陆公馆出来。陆家的两位少奶奶还感觉摸不着头脑,从前三请四请都难请来的今夏,怎么在今日自己上门了,说是想陪她们说说话也是好的。
“要我说,本以为陆绎转了性,稳重了些,谁知道,这又一两日的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正中下怀,等了一个下午,可算等到了这句话。
“嗯?陆绎与我说过了,他与旁人一齐去南京与苏杭游车河了,想必还要有日子才能回来呢。”
陆家两位少奶奶对今夏所说的话,见怪不怪,把所有事情都抛下,一声不吭就远走的事,像陆绎能干出来的。
刚从陆公馆出来,便撞上了了许久未见的上官曦。上官曦央着她一齐去逛新开业的百货大厦,今夏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她。
9
“同你两位嫂嫂说了你去南京游车河了,这几日总算是不用再担心了。”这便是她此次出门的任务了,除此之外,她还做了些别的。
陆绎看了看今夏扔给他的那两个袋子,原来她晚了这么久才回来,是去给他买了几身衣服。
分明她也没做错什么,可偏偏就是哪里别扭的很,只能在狭小的屋子里刻意回避着他的追寻着的目光。
“我随意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合身,总之,陆公子委屈一下吧。”
“你买的,都合适。”
如此,陆绎竟在袁公馆踏踏实实的住了下去。抛去他的一点私心,袁公馆实在是个养伤的好地方。袁老爷病着,并不时常出房门,还有医生日日前来问诊,今夏就是在家庭医生那里要来了创伤药。今夏是家中的独女,没有兄弟姊妹,偌大的袁公馆,三层楼的洋房,也只有袁老爷今夏两人与一众下人罢了。今夏让下人这些日子都不用打理她的房间,如此,陆绎便几乎没有被旁人发现的可能。
这几日里,陆绎换药是从不避讳她的。今夏不敢看,却也忍不住偷偷打量。
陆绎一身筋骨都很好看,隐隐能感受到皮肉之下坚实的骨骼。这不太像养尊处优的纨绔公子该有的身体,如果有人说陆绎是个受了伤的军人,今夏可能会觉得这是更加贴切的表述。
上次,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你真的还是什么都不准备和我说吗?”这次今夏决定,他若是还装哑巴,就干脆把他连人带衣服都丢出去算了。
他还是很想抽一根雪茄。
“在你心中,我陆绎是怎样的人。”在她心里的他,是不是与旁人想的不一样。
他从未给别人讲过的种种过往,许许多多的积郁在心,那些讳莫如深的故事,他藏在心中许多年,就像是蓄积了许久的山洪,只需要一个缺口而已。
她就是那个缺口。
“我……”他需要寻找一些恰当的词句,组织好那些支离的语言,“谁人都知道,我去了北方这些年。却没人知道,我进过北平燕京大学的课堂,也没人知道,我见过伪满国皇宫在落日下的残影。”
他用双脚丈量过沦丧的寸寸国土,也怜悯过处处可见的众生疾苦。
“世人都觉得,我所谓留洋也不过是花天酒地的说辞,为此,甚至愿意搭上自己的婚姻。”世人们的以为,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可真当所有人如此去看他的时候,心里却缺失了一角。
“前日我已经买好了去弗吉尼亚的船票。”
弗吉尼亚军校。
这是个大胆的猜测,可陆绎的神情告诉她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或许这一切都可以说得通了,陆炳宁愿要一个日日混迹在十里洋场花花世界的陆绎,也不愿意看见他的儿子在敌人枪火下的淋漓鲜血。
10
这十几日,一直是今夏睡在了地上,将床让给了陆绎。陆绎原是不肯的,可是在拗不过今夏的坚持。
可今日从浴室出来,她只觉得她脑袋就是一团浆糊,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她很难理得清楚,于是推门进来的时候忘了那张床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躺下的那一瞬间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个大活人在。
该死该死,吓得她差点滚到了地上。
“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下去。”手腕被他抓住了,像第一次见面她要从餐厅离开的时候一样。
“听到了我刚说的那些,吓得连魂都丢了吗?”
“才没有。”她闷闷的回了他一句。
“你快让我下去。”今夏着急得很,可又怕碰着了陆绎的伤口,不敢去挣开他。
可他觉得床这么大,睡两个人,是绰绰有余的。
“你不觉得地上凉吗?”
他这样温度的气息打在她的侧脸上,她哪里会觉得冷,她觉得热。
“我这个样子,又不会做什么。”
“让你一个女孩子家睡地上,实在是让陆某心里过意不去。”
这实在是蛊惑。
几公分以外的心跳声异常清晰,她甚至可以在这个狭小的天地中听见隐隐的回音。
今天她所听到的一切都太过于魔幻,可心中却升起一丝隐秘的欣喜,或许是因为,他所说的一切,契合了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心中猜测。在这些日子相处的蛛丝马迹中产生的猜测,那个她希望得到印证的猜测。
无端的她就会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不是世人眼中的那个样子。
半梦半醒之间,她听见耳畔的喃喃。
“知道了这些,不怕被我连累吗?”是啊,他差点死了,就差那么一点点。
“我有什么可害怕的,你留你的洋,与你以后也只是场面上的夫妻,和我又有什么干系。”
他因她的嘴硬哭笑不得。
睡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今夏,别说这样的话。”
她本以为她会睡不着的,可没想到那样快的就坠入了睡梦中,一夜好眠。
11
陆绎醒的格外早。
窗外熹微的晨光与床榻上沉睡的少女都是不可多得的美景。
醒来后的第一眼,看到的是他挺拔的背影。
他们并肩看过了太阳如何从海平面升起,照亮这广阔的土地。
第一缕阳光打在他们的脸上,他能看见她很好看的侧影。
陆绎转过身子,也让她好好看着他。
“昨天我没和你说,船票,我买了两张。”
弗吉尼亚也有许多负有盛名的大学,无论是哲学文学亦或是历史,她都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
报国不一定只能在沙场上实现,这个古老国都蕴藏的千年古韵需要人擦去那些经年的灰尘,让其光芒重新驾临这世上。他懂得,他都懂的。
他从背后环住她,小小的一只。她不习惯这么大面积的身体接触,却并不抵触。反而,她早已熟悉了他的温度与气息。
“我有两个条件。”
这是少女的骄矜与任性。
“第一,戒掉你的雪茄。”
陆绎下意识摸了自己的鼻尖,这是他小时候便有的习惯,熟悉他的人会知道,这是他紧张的反应。他本以为这些年来他已经改了这个习惯,没想到今日又重新犯了。
“有点难。”
“不过,我会的。”
“那第二个呢?”
“以后,你别再带着那样的笑同我说话了,我又不是什么小四月。”
她突如其来的促狭,真是让他难以招架。或许这是他回到上海以后最爽朗的笑声了。
“不。”
“以后只对着你那样笑。”
唇齿间是栀子香与青草味道的混杂。
初升的朝阳下,是一对爱人间第一次的亲吻。
轻柔的,像春日的风雨一样。
12
“陆绎,我害怕。”
她害怕,快要打仗了。不光她一个人害怕,日本的行径,如同司马昭之心,早已经是路人皆知的了。
报刊上最多的便是些时局时事,可他们怎么也看不下去。时局事实如何,哪里还用得着这些笔墨,他们眼看的真切。
民国二十六年七月七日。
陆绎与今夏在陆公馆的天台之上,彻夜未眠。
苏州河对岸的的炮火太过于刺目,刺的他们无法安眠。
她好奇,那火焰会不会烧过苏州河,直直烧到租借的这边来。
“这些烟火,就像元旦时的烟花一样。”
战火和烟花,原就是很相似的东西。
陆家三公子与袁家小姐的婚礼如期举行。
这是外滩最繁华之处,是上海十里洋场的见证。
婚礼上的音乐大声极了,却也盖不住华界传来的隐隐炮火声。
就连他们的誓言,也很难听得清楚。
这场婚礼,华丽庄严又滑稽。一对相爱的青年交换着彼此坚如磐石的心意,也读懂了彼此眼中更加旷阔辽远的悲伤。
她与他会相伴一起,度过这世事艰辛困苦,白首不离。HttpS://WWW.hLχS㈨.CōΜ/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十七日。华界早已是炮火连天,可日本人终究未敢在租界的土地上落下一颗炮弹。
这是他们启程的日子了,任谁也没想到,这是战火中的离别。
告别了亲人朋友还有这个苦难的古老国家。
等待他们的是浩瀚的太平洋与异国的土地。
今日伤痛的别离是为了未来的相遇。陆绎与今夏都相信着,他们会有归来的那日。
那日,不远。
太平洋湿咸的海风拂过他们的脸颊。站在船尾之上,就算是遥望也已经看不见外滩的和平饭店,看不见那些狼烟烽火。
旅途上的儿女十指紧扣,用力去感受彼此的温度,这是鲜活的血液与跳动着的生命。
从此一路风雨,总有人相伴同行。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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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夏惟xw的[锦衣之下]生生世世而已
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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