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九渊与叶观澜正与被砸坏屋瓦的人家赔礼,两位穷苦小道士把身上的银子全赔给无端遭了飞来横祸的村民。欧阳春和智化倒是站的远些,面容正肃,相互间低语着,不知是商量眼前所遇还是另有心事。这一声门响引得他们还有早一步作鸟兽散的江湖人纷纷回头。
众人遥遥看着展清领头的一众拄着拐的展家人铁青着面色、气势汹汹地走了出来。
院外尚有几个江湖人绕着遇杰村的各条街道徘徊,就差没把“各怀鬼胎”四字写在脸上。
容九渊抱着拂尘神色微动,默不作声地看着几人鬼鬼祟祟地尾随着展家宗族之人,很快在巷中将人堵住了。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有人不怀好意道:“你们是展家人……展昭的长辈?”
“……”展清拄着拐杖站住了。
那张肃穆刻板的面容有些深沉、古怪,打量着这些江湖人,就像是在瞧一群从未见过的野蛮猴子。许是他的、还有展家长老们沉默的目光含着某种严正的力量,叫人心底发怵,仿佛被连皮带肉、骨魂剥离,搁置在严苛亮堂的镜子下细细审视……那几个江湖人竟是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然而恐惧有时会让人失声,有时却会让人虚张声势地叫嚣。
那人也不问,压着惧色,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几个年迈的展家人,直言诈道:“展昭冒天下之大不韪,悖逆伦常,与男子苟合你们展家教出这般子孙,怎么,也不给世人一个说法?”
展清绷着脸,看了那几人一眼,冷冰冰道:“请阁下慎言。”
他身后气的面色铁青的长老们没有一个插话。
展清声势骇人,不待那几人反应,又不失风度、字字冷淡道:“且不说展昭未曾犯法为恶、祸害于人,此等伦理人常乃是私德,乃我展家家事,如何定夺也不必给世人所谓交代,更轮不到你们几个外人置喙评断。老夫冒昧一问,此事你们可有凭证?你又是何人,便红口白牙咬定此事?展家虽不习武,不愿与你等江湖草莽打交道,却不是怕了你们。诸位倘若再无凭无证背后胡乱捏造恶名,我展家定告尔等诽谤之罪。”
“……”几个江湖人呆住,一时搭不上话。
这显而易见的袒护之词,连远远听着的叶观澜和容九渊都神色微动。更有瞠目结舌之人,心说分明是你们展家人先兴师问罪。
展清见他们果然一无所知,不知是顾惜展昭和展家名声,还是当真认定此事乃家事私德,又或是向来无意在背后指点于人,总归一正衣襟道,“一群江湖莽夫,心无仁义,满嘴旁人是非,不知因果便道听途说、人云亦云,欲凭毁人名声之法铲除异己、党同伐异,谋取利益,还妄想称侠士”他盯着几个面容生异、甚至涨红了脸的江湖人,落出一声冷笑:“笑话。”
“草!”有人当即怒而拔刃,却不知怎么凌空飞来小玩意儿,急速击中了他的膝盖。
几人通通跪了下去。
欧阳春神色微动,与智化往明园望去。
叶观澜紧跟着翻了个白眼,一旁的容九渊微微而笑,一扫拂尘将那横飞而来的墨玉飞蝗石卷入手心。
唯有不明情况的展清目中诧异一闪而过,领着一众长老浩浩荡荡直穿这些江湖人。他们神态并无清高轻蔑,像是规整的尺伫立在这天地之间,不偏不倚、庄严肃穆,自有他的道与理。可明眼人又能瞧出,他们在这场风波里正是满腹恨铁不成钢,气冲冲地拂袖而去。HttpS://WWW.hLχS㈨.CōΜ/
几个江湖人或是面有愤色,或是被戳中心思难堪不已,总归是瞪了瞪明园被关上的大门,灰溜溜地散了场。
飞鸟落在各家屋檐,巷尾的野猫高仰着头,紧盯着那些叽叽喳喳的麻雀不放。明园里悠悠点起了一炉香,人复来去,各处是清净洒扫声,脚步声和义愤填膺之辞也逐渐远了。
白玉堂抛着一枚飞蝗石,在庭院里略站了站,回头去瞧展昭。
展昭正给白云瑞挽起袖子,由着好不容易又得了自由的白云瑞在他这侧院里瞎跑追一只蛐蛐儿,才与白玉堂笑道:“要说何事?”
“无事。”白玉堂抱着长刀,懒懒支起眼皮道,“问问你们展家家法重不重,回头挨不住了,岂不丢人。”
展昭失笑,戏谑道:“玉堂此时悔之晚矣。”
“悔?白五爷没有言悔的时候。”白玉堂大放厥词道。
他缓步上前,轻轻一扯展昭的袖子,将来路时衣摆上沾的湿落叶抖了下来,低垂着头想了一会儿,却道,“你们展家人可真有意思。今日倒是当真有些明白,来前你为何要说莫恼、且看。”白玉堂提着展昭袖子,拉着他悠悠然往后院去,“白爷话说的虽重了,不太妥,但理总没错。”
展昭任他拉着走,进了他那院的屋子,抬眉笑问:“没错?”
“情总没错。”白玉堂又改口。
“轻狂。”展昭温温含笑道。
“何曾轻狂?”白玉堂反问,“情纵成痴,理错了,情也未错。”
“只叹展大人叫草民拖下了水塘,当真淹成一双水鬼。往后孤家寡人,还要断子绝孙、不孝之举无颜一会岳父。”白玉堂故作惋惜地逗展昭道,“要不然,你把这多年前捡来的便宜儿子再领回门去、记入族谱如何。”他示意蹦蹦跳跳跟个小青蛙似的白云瑞,“我白家反正有后,不缺这儿子。”
侧院不大,白云瑞察觉到两位父亲正在背后说他坏话,警惕地扭过头去。
白玉堂且还在吊儿郎当地笑,“你们展家这一辈怎么取名的,马字?”他仿佛是单手扯着展昭袖子玩儿,晃了两下,拍板定案道,“展骥如何,你那一通子侄里可有此名?”
白云瑞没听个明白,蹲在原地,幽幽门内盯着两个拿他取笑的父亲。
“莫逗他了,成日戏弄黄口小儿,白五爷方才三岁不成?”展昭道。
“正儿八经的,哪儿逗他了,”白玉堂朝白云瑞摆摆手,叫他自个儿玩儿去,口中仍是胡搅蛮缠道,“儿子是你捡的罢?”
展昭瞧着白云瑞轻易叫他哄骗,扭头去逮蛐蛐儿,才慢条斯理道:“怎么,白五爷不肯收?”
白玉堂理直气壮道:“这不是怕展大人叫他们哄去给展伯父传宗接代,白爷先未雨绸缪给展大人拴好了,不叫展大人来日昏了头么。”这满嘴浑话落了,可他目光却亮晶晶的,仿佛任凭意气的少年时,不见迟疑与担忧,半分试探也无,只把今日展昭之遇当个今年笑不完的乐子。
展昭迎着这般炽烈目光,心头微微一热,含笑道:“何苦折腾这些。父亲本是江湖儿女,素来不惮传宗礼法之说。这世上多的是浪迹天涯的江湖侠客无子无孙,一心侠道武道。添展某一个,有何要紧。”
“这话说来,展大人是英雄气长、儿女情短?”白玉堂挑着眉反问。
展昭非是此意,仍是见他佯装耍性儿,顺着他意老实道:“先生又有长篇大论要训斥学生?”
“长篇大论倒也无。”白玉堂摆起先生谱,那可是眉目间都拦不住的骄纵恣意,“不过是各抒己见、开诚相见,与展大人好好论论这情爱与刀剑罢了。”他说着,自鸣得意里直直望去,瞧展昭眸中笑意深浅,犹如深潭微澜起、抱月怀中映,险些失神忘了作何言语。白五爷放肆起来焉有收敛的道理,便松了袖子伸手一握,捏住了展昭一根手指。见展昭诧异低头,他手背又轻一发力,人跟着提步近前,轻轻推着展昭往后一步坐在桌边凳子上。
他低头去吻他,不作声,有些疏狂无礼的蛮横,唇齿交缠交换的喘息能把心都交付。
可二人没有拥着、挨着,只白玉堂轻轻牵握住了展昭一根手指。
发丝交垂,有些痒。展昭半阖着眼,微微仰着头迎着白玉堂的目光,背后抵着圆桌便支住了身躯。各自一只手中还提着刀剑,低垂时,剑尖的黑鞘与刀身的白鞘轻轻刮蹭,金铁铮鸣,仿佛含着某种奇特的意味,令人着迷。
展昭抽回了手指,反手去捉白玉堂的手掌,十指交错扣叠。
静谧的片刻理,他退着侧开了头,仿佛被突如其来、毫无章法的刀法进攻挑乱了步调,却又半句未提,只侧着头端详白玉堂的面容。
白玉堂眯起眼轻啧了一声,知晓展昭之意,只凑前再咬了他一下,才将画影往桌旁一搁。
他又往展昭身前豪放一蹲,手肘压着展昭膝盖、支着脸,懒洋洋耍无赖道:“世人皆道缠绵情爱短了英雄志气,叫侠客心生掣肘、乱了招法剑意、沉湎于粗茶淡饭的寻常,爷瞧来不过是为软弱无能所生的借口罢了。心有挂碍,或失浪迹天涯之心,却不至于叫心口利剑生锈。”
展昭垂头且笑,伸手将白玉堂的青丝勾回耳后,“有白五爷的理。”
“自是有理的,世人虽因爱生忧生怖,可更多的是因情拔剑扛天下难事、忘却生死。平头百姓尚且如此,侠客英雄又怎好意思说情爱令人消沉?”白玉堂明眉亮目,在昏暗天光下也又灼灼之色,好似百般无理也能说出千般有理来,“侠骨柔肠,从来不是空付铁血丹心提剑行,为侠,岂可断情绝爱?若无情,又何来仁义,何来心怀苍生。情若不长,英雄莫不是为杀生提刃?家国大义,翻来覆去,从不是刻在头顶叫人背诵的礼法教条、圣人之语。它是情。”
“诡辩。”展昭含笑道,“它自是天下千万户相依相存的情意,不过是大情小爱时常未能与共罢了。非是情爱成了软肋,英雄气短,短的不过是为天下豁出性命的心气。”
是不甘、是不舍、是想紧握于手的余生。
“……”二人目光交汇,许久未言。
展昭松开青丝,仿佛打哑谜般问道:“何时想明白的?”
白玉堂反问:“你不是知道?”
那俊眉秀目坦坦荡荡地写着纵情尽平生、诛暴问安良。展昭低声笑笑,不问了。
他只侧头瞧了一眼门外跑过去的白云瑞,缓声转而道:“若为传宗接代而娶妻、为颐养天年而生子,这子孙来的毫无意义。母亲曾说,孩子来这世间后,他便是他自己。你我之道,是你我欲往,不必他来;你我之求,是你我野望,不必予他。”
白玉堂想了想,突然笑道:“好猫儿,往日竟叫你蒙骗了去。”
“嗯?”展昭不解。
“伯母气度洒脱远胜世人,哪儿是什么刻板庄严、注重规矩的大家闺秀,分明是心有沟壑、脚踏礼法的狂徒侠客。”白玉堂道。
展昭愣住了。
“怎了?”白玉堂见他忽生恍惚,诧异道。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展昭喃喃,望着白玉堂鲜洁跳脱的神采,想起那年江南烟雨下母亲的劝诫与郁结、想起父亲书房小像上促狭一句“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他伸手轻轻点了一下白玉堂的眉心,软了眼梢低语,似感慨、似痛惜、又似恍然,“是我身在局中着了相,母亲本就是与玉堂一般心比天高、鲜洁疏狂之辈。”
“你夸爷呢,还是骂爷呢。”白玉堂不解他言下之意,只握住展昭的手指,扬着眼笑。
“自是夸你。”展昭笑道。
天外风清,庭中有人携秋意快步而来。
“忠伯?”白玉堂便直起了身、让开了些,回头去喊入了院又脚步迟疑的展忠,未有恣意行事叫老人家堵心。
“……白公子。”展忠神色不定,仿佛咽着千言万语,复杂得难以表述。但他到底一句也未问出口,只放松了面色与展昭道:“少爷,门外有客造访,是两位道人与两位侠士,不知可是少爷与白公子的朋友?”
道人与侠士?
展昭与白玉堂对了一眼,似是想不到此时还有来客。
那一伙江湖人闹闹哄哄地挤在门外,来意不明,展家宗族之人离去之时,白玉堂本有意料理,却不想被展清几句冷语挤兑走了,倒是省事。二人便没有搭理,任其来去,确是不知还有四位朋友被闭门外。
来者自是在刚在门外舌战群雄的叶观澜与容九渊,还有拿自个儿名声作保、为展昭二人出头的欧阳春及智化。
风声低语,时去匆匆。
炊烟渐起,犬吠不休,徘徊的江湖人先后失去了踪迹,遇杰村中逐渐寂静,躲在家中避着江湖人的百姓也渐渐探出了头。遥遥好似听着有空闲碎嘴的村民在背后嘀咕了几句明园与其主如何,但又很快被几句“粗野草莽比他们这些平民村夫更不知礼数,尽想着毁人名声”云云打断。
夜色临近了。
秋风里见庭院那菊花顶着寒意摇曳生姿。
展忠将蒸好的蟹端上了桌,又搁了陈年好酒,便安静离开庭院,空留满庭寂静风,待主人与贵客入席。这八月下旬,一贯是把酒持螯的好时节。展昭与白玉堂早已念叨几日,只是回江南后屡生是非,总也凑不上一桌。今儿恰逢四位友客前来,便招呼着请上宴。
不多时,人影重重至、桌前酒盏来去,又似当日南无茶园乍然英雄相逢。
三杯两盏淡酒下肚,欧阳春便疏朗畅快一笑:“今日在下与贤弟是讨了便宜了,不过是凑个热闹,却得了好酒好菜。惭愧,惭愧!”
“北侠客气,今日当多谢北侠仗义执言。”白玉堂搁下拆了蟹壳剔出的蟹肉,顺手将盘子一转,便到了展昭面前。
他浑然不觉宾客面色有异,只提杯敬酒。
门外之事,他下午已从容九渊口中耳闻,北侠不知前因,便为展昭出头说项,乃是他豪侠本色。便是明知欧阳春与智化此时逗留明园,恐是另有缘由,白玉堂也比南无茶园初遇之时多添了几分敬意。
展昭亦是一手敬酒,另一手将调了黄酒、酱醋、生姜、蒜蓉的酱碟拿近了些,微垂着头与白云瑞将那黄溢膏满的螃蟹瓜分了个干净。
桌面上除了埋头苦吃的小儿,无不是精明聪慧之辈,且明园内一下午都不见女主人现身,自是无人不识眼色,非要点破、一问究竟,便各自饮酒畅谈。
然而闲聊几句,各人皆揣着心事,似是有话要问,又不知从何处启口。
一时走神,难免谈及白日之乱,欧阳春不提展昭与白玉堂交往过甚、惹来非议,只先敬一杯酒致歉,开门见山道:“……说来惭愧,在下与智贤弟本是为这几日城中传言奔波,见众人声势浩大,十分古怪,这才前来。此番问话恐是唐突,来时在下曾得江湖豪杰提起剑冢之说,道今日惹出争端的鸿鸣出自其中,不知二位可有耳闻?”
“剑冢?何人之剑冢?”展昭目中狐疑,此种说法他还是头一回听说。
“此事……小道在城中亦有耳闻。”容九渊捧着茶杯道。
“此剑冢无名,倒与剑客无关,乃是……”欧阳春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智化,又接过话继续道,“乃是八荒宝剑埋身之地。”
“……”白玉堂神色微顿。
连容九渊也扫了展昭一眼,未有再急于言语,只与叶观澜在一旁当个哑巴看客。
八荒宝剑,可不就是展昭那巨阙、侯爷那工布等八柄齐名的上古宝剑。
“几位年轻,恐是不知这明日黄花之谈,”欧阳春道,“剑冢之说其实早在三四十年前便有了,至少我方出江湖便听过些许传闻,但是江湖事一贯人多口杂、难信一二,多是西北边儿口口相传的风言风语。因着没人能查到其中隐秘真相,便逐渐当作那信口胡说、子虚乌有的流言,逐渐消弭于江湖。”他顿了顿,手中杯子搁置桌面,长叹了口气,“也不知近日谁人又掀出旧事,众口铄金,一时之间在下也分不清是有人张冠李戴,还是当真如此了。”
桌上几个年轻人皆不言语。
江湖人事纷纷,稍隔几月都能诸事变转。这早年传闻,又早早被打成捕风捉影之说,他们确是鲜知。
若不是北侠行走江湖数十载、见多识广,他们焉能知晓这突然冒出来的剑冢之说还有旧传。展昭与白玉堂原是有事顺势请教北侠,踯躅于开口,这剑冢一事,冷不丁就叫二人想起勾龙赌坊的侯爷与展父之间未明的交情。
他们早有猜测,巨阙非是出自展家,多半是与侯爷的工布一并从某处得来如此推测,这剑冢之说并非毫无可能。
“北侠既言此传闻来自西北,不知三四十年前是如何说法?”白玉堂道。
欧阳春略有迟疑。
不待展昭与白玉堂发问,智化解围道:“此事,与茉花村丁家有些干系。”
白玉堂一挑眉,想起丁三手里还有一把湛卢古剑,也是八荒宝剑之一了。
“尊兄非是背后指名道姓议人之辈,此事,便由小弟一提罢。”智化与欧阳春微微一笑,“实不相瞒,”他与展昭、白玉堂一敬酒,仿佛有些迟钝,缓声慢语道,“我父与丁总兵乃是同僚,我与双侠亦是世交,称得几分通家之好。丁家有一把湛卢,且在丁家三娘子手中,想来二位早知。”
“此剑传自其父。”白玉堂颔首道。
前者虽是乍闻,但细想便有了头绪,无怪乎丁家双侠与北侠、黑妖狐还有那艾虎搅和到一块儿去;而后者,他早从丁月华口中听闻。
丁月华父母双亡,其父乃是镇守西北的将领,因天圣七年汾州兵变遭难,这小姑娘才远行千里,被送到丁家老夫人膝下养育。来时,白玉堂亲眼所见这个孤苦可怜的小姑娘身无银财、不沾脂粉,什么也没带,只提了一把父亲的湛卢剑。那不像是无奈投奔、寄人篱下的孤女,倒像是穿过风沙而来的游侠,刚强且孤僻。
“不错,但这把剑,不是丁家的。”智化道。
展昭微怔,此时一想上古宝剑若是丁家所传,落到镇守雄关的兄长丁总兵手中的可能更高,不会与丁家双子无缘。须知丁家虽是将门,丁月华习武之余,过往多是被教养成足不出户的闺阁小娘子。
“其父因缘际会所得?”他晃神问道,就像是多日来对巨阙来历的疑惑。
“其中详细,我未有打探,所知甚少,不过该是丁将军在西北镇守边疆、御敌之时所获。那时便有传闻,剑冢”智化顿了顿,将其中干系娓娓道来,“江湖皆知湛卢上回现世,乃是唐初落于名将薛仁贵手中,而后下落不明。便有人传是被埋于剑冢,丁将军退敌负伤,被追赶之时误入其中,有幸得此上古宝剑,借宝剑之锋杀出重围。这就是剑冢之始。而后因无人在西北寻得剑冢下落,传闻方销声匿迹,直到今日……”他仿佛有些迟钝的目光落在展昭身上,“因巨阙与工布,再生剑冢之说,道此秘就藏在南侠府上。”
“又有传,南侠家中那位展骁少侠,正是因剑冢之秘,方才得了鸿鸣古刀。”欧阳春道。
这便是二人在门前闹剧之后,还特意登门拜访之由了。
一把鸿鸣,勾的江湖众人心馋,几桩邪门命案都吓退不了人;再添这剑冢之秘,如今的展家,在江湖人眼中可比唐家堡的宝库、云门的秘籍还要动人,活脱脱一块砧板上的肥肉。
“……智爷是说工布剑?”白玉堂拧眉又问。
剑冢之说,竟当真扯到勾龙赌坊的侯爷身上。
这江湖人是如何知晓展昀与侯爷在二三十年前曾是旧友?展昭难掩忧心忡忡,一时陷入沉思。
白玉堂将酒杯放下,干脆与欧阳春、智化二人抱拳一礼,“鸿鸣古刀之事另说,白五有一事请教,二位在江湖久有声名,所知远甚白五这年轻小辈,不知北侠与智爷二三十年前行走江湖之时,可曾听闻展昀之名?”
捧茶不语、当了好一会儿石像的叶观澜和容九渊微微抬起眼,皆是神色难言。
欧阳春先望向了展昭:“詹云……果真是令尊?”
“詹?”展昭敏锐道。
“江湖传言,勾龙赌坊的侯爷曾与其友詹云盗剑冢之秘,夺八荒宝剑。”叶观澜翻了翻眼皮,平平板板的语气听来竟有些刻薄讥讽,“贫道在城中几日也有耳闻了,说那詹云,就是展大人之父,展昀的化名。”既有此传,这剑冢之秘在各人心中已然是板上钉钉。
今日外头的江湖人冒着得罪展昭和白玉堂的风险胡言乱语,正是心知宝物跟前,来日迟早要翻脸,这会儿若能将二人打入污名池中,说不定还能从中牟利,便宜行事。
到了此时,白玉堂也明白过来,为何明园之外有不少江湖人好似比他们还早些赶到。恐怕紧跟至天宁禅寺的江湖人,也并非其全如他们所料,是以为他们得了展骁和鸿鸣刀的消息。多有为那剑冢之秘,纷纷贪心大发,不管不顾地冲杀上前。
“……詹云,江湖上,不曾听闻有此人扬名。”白玉堂道。
至少他不曾听过,也鲜有人见过。
“在下不曾见过。”欧阳春颔首道。
“便是确不曾。”叶观澜捧着茶,语调半死不活,可望向二人的目光寒星闪烁,“但瞧二位反应,展大人之父,与勾龙赌坊的侯爷有交,这无错罢?巨阙非是展家祖上所传,不假罢?展家书香世族,至展昀之前,无人习武,确真罢?”
容九渊蹙眉,袖子轻轻一摆,敲中了言辞过于平实而显得咄咄逼人的叶观澜。
却不想展昭微微颔首,坦诚道:“如叶道长所言,处处属实。”
功法与古剑总不可能是凭空变出来的,展昀或与詹云正是同一人。剑冢之秘未必为真,但当年定有他与侯爷得种种宝物的源头。
一时桌前数人缄默。
“令尊不曾提过……?”欧阳春话说了半截,又闷闷收了回去,拱手一礼,“在下多言了。”
“剑冢真假且先不论,”白玉堂神思敏锐道,“此事唯有如今在世的侯爷知晓真相,但诸位若说那展骁手中的鸿鸣刀出自剑冢,却印证不了此事。”他稍稍一抬臂膀,指向庭院另一侧的高高外墙,“展骁就住隔壁,但与明园素来没有往来,两家虽是同族同宗,但交恶已久。”
展骁一个武艺稀疏的少年郎,如何越过这座高墙翻入明园搜的剑冢之秘,还不被明园中仆役发觉?明园仆役虽少,但也不至于能让一个院外人任意穿梭寻物。剑冢之秘若真在明园,断不可能落在随手可取之处,连展昭都不知道的秘密,展骁如何知晓?不经翻找,在仆从耳目下一举得手更是笑话。
这几年来展骁若有登门拜访,展忠早与展昭提起。
白玉堂虽未有多家解释,桌前几人倒也无疑,笃信白玉堂不会在此事上扯谎。
“如此说来,展骁少侠得鸿鸣刀,与剑冢定然无关了。”欧阳春道。
“但江湖人将这几大上古神兵搁到一处猜测,不足为奇。”容九渊亦是轻声叹息。
六人酒饭共食,话说到此处,已然各怀心事,念着一事未平、一事又起,围绕在展昭之父展昀身上的谜团仿佛越发的多了。除了谢过欧阳春与智化前来告知,几人难能开怀畅饮。
欧阳春与智化便有意先行辞别。
见小孩儿发困,白玉堂干脆留了展昭与容九渊、叶观澜,起身送客。
行步默然,连客套寒暄也被各自的心事省去。快至庭中时,智化仿佛才迟钝反应过来般,默然淡语道:“鸿鸣与剑冢虽无干系,展家连出两把上古神兵本就在风口浪尖,又无端端将三四十年未提的传闻牵扯其中……无论真假,如今江湖目光所投定是南侠。二位恐怕,是遭了人算计。”
白玉堂足下一顿,目中凛然警醒,只拱手落出一句:“多谢提点。”
“白五爷是聪明人,在下多言,只是见这满城风雨变化的未免太快了些。”智化微微一笑,但愚钝的神色瞧不出什么心思,“白五爷留步。”他一拜,再无赘语,随欧阳春出了明园大门。
白玉堂仍送至门前,抱拳拜谢一礼。
宾客远去,巷中息声。明园的门檐悬挂的灯笼幽幽投着光,将静立原地的白玉堂的影子投在台阶近处,也藏起了他的神色。他眯眼看了片刻,低语道:“算计……做局。”
连日来的种种都成了清晰画面,流畅地从脑海里滑了出来。
不知站了多久,突兀地,他想起几日前展昭的一句话。
夜色浓重,寒气也更重了。
庭院桌前残羹冷炙无人用,淡酒亦不足以暖身御寒。展昭给白云瑞仔细擦净了脸和手,忽闻叶观澜道:“展大人没有成婚,他不是你儿子罢。”
话音且落,白云瑞便稀里糊涂地哼哼了一句“爹爹困”。
展昭笑着揉揉白云瑞的脑袋,将他抱坐在怀中,任他睡去,才稍稍抬眉道:“云瑞乃我义子。”
叶观澜好似有些好奇,单手支着脸盯着白云瑞肉嘟嘟的面颊半晌,要伸手去掐,又不自然地收回手,扬着目光对容九渊道:“阿渊,他看起来和你小时候一样胖。”
容九渊一怔,温声软道:“我原也不胖,是师兄非要捉弄我才吃胖的。”
“现在不胖了,一点不可爱。”叶观澜挤了个鬼脸道。庭院高挂的灯笼将叶观澜照得半是光、半是暗,额头上那道竖横更加清晰,也更像是一道刺眼的、凝着血的疤道。他仿佛在再次收回望向白云瑞的目光时轻呼了口气,脸色猛毫无预兆地煞白,一头朝着后头栽了下去。
“师兄!”容九渊赶紧抬手去拉他。
叶观澜轻一摆袖,好似要去握,反而没捞着,袖子和拂尘一起滑了下去。
展昭且要伸腿去勾一脚,却挡不住他咚地摔在地上,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叶观澜瘫在地上,龇牙咧嘴又轻车熟路地同容九渊道:“我死了。”
“……”容九渊好似有些恼了。
叶观澜笑嘻嘻地叫屈,没有半分病恹:“阿渊阿渊,我头疼,病了都要多喝热水,不喝水要死了。”
“忠伯。”展昭单手一提桌上的茶壶,已经空了,只能打圆场喊人。
“阿渊烧的神仙水才行。”叶观澜一本正经在地上打滚道。
容九渊二话不说,单手将人从地上拎起来,往座位上一安,跟插铆钉似的,面上却与展昭温温软软一颔首,声音轻的惊不动尘埃,也岿然无情:“师兄顽劣,给展大人添麻烦了,小道借地烧些茶水,不知后厨往哪边走?”
待寻来展忠,目送着容九渊同老仆缓步远去,展昭才对软软滑下圆石凳、瘫在地上的叶观澜道:“叶道长可还好?”
“快死了。”叶观澜抱着拂尘安详地躺在地板上,本就冷白的面色此刻发起青来跟鬼似的,分不清是一条不能蹦跶的死咸鱼还是真的病的难受。
“……”展昭不知是叹是笑,终是垂下头道,“叶道长真是个豁达人,可地上冰冷,不若起身罢。”
叶观澜闻言,抬起眼皮去瞧展昭,牛头不对马嘴道:“我的名字取得不好。”
展昭不解其意。
“孟子曰: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叶观澜瘫在那儿冰冷冷道,低沉的嗓音好似在空荡荡的院子里震响,“可我姓叶,”他望着夜空低压的云层,仿佛喃喃自语,恹恹的口吻仿佛不在容九渊的注视下连仅剩的几分生气也散了,“一叶焉能观澜,只能障目……我不是个豁达人。”
展昭听出几分自嘲与不甘。
他抱着白云瑞稍微换了边,在叶观澜身侧地板上盘腿而坐,踟蹰片刻终是道:“不知叶道长可曾听闻鬼医之名?”
叶观澜又瞧展昭,总像是在瞧什么稀罕物拾,“她跟我差不了多少,都是池中一尾鱼,她救不了我。”
展昭诧异,“叶道长识得芍药姑娘?”
“贫道又不想死,总得死马当活马医罢。”叶观澜反问道,又有些厌倦地摆摆手,仿佛懒得搭理展昭。可过了须臾,他又自个儿偏过头来,注视着展昭道:“我跟你不熟。”
“不熟。”展昭笑道。
“你没病。”叶观澜又道。
“一些轻伤,当是无病。”展昭想想道。
叶观澜竟笑了一下,比往日客套虚伪的挤弄笑脸时更明丽,雪白冷峻的面容添了些好奇便不那么刻薄了,“那你不生个儿子,悖逆伦常去择一个男子,不怕令尊令堂在天之灵指着你的天灵盖骂你不孝?”
展昭失笑,心说今日怎人人都要问这问题。
“不会。”他缓声笃定道,墨眸点着暖色的光,“父亲与母亲皆是重情豁达之人,总说各人皆有各人道,此生予我逍遥自在,从未同展某要过回报。不孝是我行路所担的罪责,非是他们安于我的骂名。”
“……”叶观澜盯着展昭呆住了,好似头疼欲裂,眼睛有些发红。
他竭力忍耐着,没有闭眼,声音哆嗦起来,“听来,令尊令堂是世上再好不过的人。”
展昭坐着笑笑,“我不知。”
“说来今日听闻数桩旧事,皆道父亲与我所想不同。”他的声音温润低沉,仿佛一壶温茶熨帖肺腑,“此时展某不尽然能答此问,只于展某而言,他们自是世上最好的人。”
“你……不信?”叶观澜问。
“我不信。”展昭道。
叶观澜良久没有作声,仿佛在咬牙忍耐席卷而来的病痛,整个人都蜷缩起来、瑟瑟发抖,“……你,定是受双亲优待。”他哆嗦着说,面白唇红却让人感觉不到生气,困恹的眼睛里尽是血丝,额上爆着青筋,仿佛是冷,浑身却冒着汗,狼狈不堪,“我……没有你这样的运气……”约是在转移些注意力,他断断续续地轻喃,每个字都飘飘忽忽,“父死母病……他们不太关心……也不太喜欢……也从未说过各人皆有各人……道……”
“叶道长?展某可要请个大夫来?”展昭见他发作的越发严重,便有意扶他起身。
“贫道无碍。”叶观澜蜷缩着说,声音颤颤闷闷,“拦着阿渊拦着阿渊……别让他过来……”他出声又惊觉不妥,抿着唇忍了会儿,侧头去看展昭,仿佛在努力从战栗的疼痛里清醒过来,“……展大人刚才的意思是,你父亲今日遭了污名?哦,刚还说……令尊与人盗剑冢之秘……”
“……或是污名。”展昭见他忍耐至斯已有不忍,终是顺从他的意思接过话道,“展某定会细细查证,再做评断。”
夜风里良久只有牙齿咯吱响。
直到遥远的夜色里好似听见水壶开了发出的呜呜声。
叶观澜翻了个身,瘫平在地,像是水里刚捞出来的死鱼,翻着眼皮总算长长缓了口气,“……你对旧事一无所知,倒是信任令尊……是旧年感情甚笃、还是已然有了凭证……?”
展昭打量了叶观澜半天,也松懈了些,缓缓摇头笑道:“是因为没有凭证。”
“嗯?”叶观澜眉头拧成结。
“因为前几日我翻箱倒柜、瞧过家中每一处,笃定没有丝毫留言。母亲曾道父亲教我习武是有私心,此时回忆那些时日也像是又急又赶,父亲像是怕他撒手人寰的来日今日,我会遭遇艰难的局面,唯有教我一身武艺、一心道理去应对。可他若真有这般警惕,却未曾留书解释……”展昭温声道,单手抱着白云瑞,伸出另一只手去拉叶观澜起身,清润眸光犹星辰、添着几分慈悲通透,“因为父亲问心无愧。”
“……”叶观澜轻轻一抖拂尘,也拂去了展昭好意,硬是自己站起了身。
“他无愧,我便要还他清白。”展昭不甚在意,微微笑道。
夜风寒,叶观澜沉默不语,脚步声先急近了。“猫儿”白玉堂穿庭而至,目光凛凛,“你那日可是说侯爷曾道展伯父亲手杀其子……”他落在展昭身侧,见他坐在地上,蹙了蹙眉没说旁的,只扶着展昭后腰将人先捞了起来,快语道,“犹如你杀了那赌坊的小童?”
展昭站稳了身,诧异道:“有何不妥?”
叶观澜扶着桌子亦是回过了头。
“你忘了那日那小童阿金被我所屠,且他是自己非要往你巨阙上撞。”白玉堂冷声道。
展昭茫然之中有了几分恍然,“你是说,他那日这般……就是为了故意叫侯爷瞧见这一幕?”因那一幕……被一剑铲开旧疮的侯爷才会悲痛至极之中,与展昭谈及一桩二三十年前父辈的旧怨。
“从那时起,这就是一个局。”
我看着旧日那些点,一步一步一步连成线?
好我今天来了,虽然来的晚了,但是还是今天来了。
明天晚上也会有哒。
晚安。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洛安之的[七五]桃花酒
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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